外头的声音又气又急,怒不可遏,偏又骄纵无礼,旁若无人——这是穆贤妃穆清欢的声音,在花厅之外响起。
“快点给本宫让开!”
“怎么,连本宫的话,你们也敢不听么?”
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应是皮鞭劈空一击,接着有人“哎呦”出声,估计是被穆清欢手中的鞭子打到,疼痛不已。
穆侯闻声,尤其是听了那句“我爹一手提拔的狗奴才”,登时黑了一张脸,从萧舒二人跟前退开,大踏步地走出花厅。
花厅里,舒望晴听见穆贤妃到了,当即转脸往萧怀瑾面上看去。
可是萧怀瑾的神情有些奇特,似乎有些释然,也有些矛盾。他一低头,便见到舒望晴正眼含担忧,盯着自己,当即微微一笑,示意他无事,随即将舒望晴牵到自己身边,轻轻探出手,抚了抚舒望晴的额发,对她轻轻地说:
“晴儿,咱们一会儿就回宫去,你不用为朕过分担心,一切……一切都会安好的!”
听萧怀瑾说得笃定,舒望晴也渐渐放下心来,袖中的弩机重又小心地笼起。
只听花厅外头穆侯的声音响了起来,在解释说“这怕是一场误会”云云。
贤妃穆清欢却继续高声训斥穆侯的属下,怒气横生,一点儿面子也不给。
萧怀瑾在花厅中,听了外间的动静,原本脸上挂着的清浅笑容渐渐地敛了,反倒若有所思起来。
片刻之后,贤妃穆清欢大踏步地进了穆侯府的花厅。她神色忧急,手中尚自紧握着一柄软鞭。
她一见到花厅中的萧怀瑾,眼圈儿当即一红,抿着嘴,说不出话,只是缓缓地向萧怀瑾福下身去。
这大约是二皇子满月以来,贤妃头一次与萧怀瑾这样近距离的相见。
“皇上万福——”
贤妃问安的声音竟在微微地颤抖,也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伤心。
穆侯则紧紧地跟在贤妃身后进来。
待贤妃行过礼,萧怀瑾开了口,朗声道:“贤妃无须多礼,这本就是贤妃娘家!相反,朕才是客,不是么?”
他重新施施然地坐回椅中,身体靠在椅背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今天朕没有事先告知贤妃,就是怕贤妃为穆侯的小恙而添了无谓的担心。”
贤妃见萧怀瑾并不怎么怪罪于她,说话又说得温煦,一颗心稍稍放了下来,一转眼,便见到萧怀瑾身边,还立着舒望晴这个她最最讨厌的人。
贤妃目光如刀,立时就冲舒望晴扎了过去。
而舒望晴也不在乎,眼刀,不是刀,反正也伤不着人。
她只遥遥冲贤妃屈了屈膝,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贤妃穆清欢恨恨地瞪过了舒望晴,立即转脸看向自己的父亲。
“到底是怎么回事,皇上既是来探望父亲的病,刚才那些人,因何又拦着本宫,不让本宫进这花厅来?”
这时候穆宏才淡淡地道:“臣在外头的时候想与娘娘解释来着,可是娘娘却心急,听不进去。”
穆侯这话说了出来,贤妃脸上一红,随即又一白。
“皇上此番过府探病,拳拳心意,本侯感激不尽,”
“可适才娘娘的七妹给皇上与芳仪沏了些茶……”
听到这里,贤妃一双妙目又转过来,冲守在一旁的穆清禾严厉地瞪了瞪,穆清禾下了一跳,顺势往后缩了缩。
“……可是皇上却似乎对穆侯府奉上的茶水有些戒心,并不能放心地饮用。”
“娘娘,天可怜见,您可是知道臣向来是对皇上忠心不二的。这茶……皇上若是不饮,本侯也没什么,只是外头追随臣的下属们难免会生出些旁的心思!”
穆侯说得明白,贤妃低下头,便正好看见萧怀瑾手边放着的茶盅。
花厅里顿时静了下来,静得可怕。
无人开口,只因人们各怀心思。
贤妃一时间好似明白了什么,眼神之间的悲切便也越发浓重。
只萧怀瑾的神情依旧云淡风轻,似乎穆侯适才什么都没说过。可是他却并不表态,既未承认穆侯所说的“戒心”,也没有任何情绪流露,能说明他便就此接受了穆侯所表白的一片“忠心”。
突然,只见贤妃将手中的软鞭一扔,大踏步走上前来,举手抄起了萧怀瑾手边放着的那盏茶,就要往口边送。
穆清禾彻底慌了神,尖声唤道:“大姐姐……娘娘——”
她的声音像是被截断了似的哑在了嗓子眼儿里——若是直言提点贤妃,这君山银针里“加料”的事儿立即事泄,要毁去的,将是穆氏一族;可若是不提点,眼前这位是她的嫡姐,是当今的贤妃啊!
两相权衡,穆清禾不知记起了什么,想要说的话,便终于还是没有勇气冲出口去。
贤妃听见了她的呼声,手下却并没有停。
相反,她径直将原本该当萧怀瑾来饮的这盏茶,送到自己口边,似乎马上就要一扬脖,咕嘟咕嘟地往自己口中灌下去。
舒望晴站在贤妃侧面,见到这样的情形也吃了一惊。
她没想到贤妃会有这样偏激的举动。
她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贤妃眼中有泪水急速地涌出,神情却没什么变化,似乎胸腔里的一颗心都早已碎空了。
“娘娘且慢——”
穆侯这时就站在贤妃身旁,一抬手,就拦住了贤妃的动作,飞快地将贤妃手中的茶盏夺过来,送到了自己口边,然后好整以暇地一口“饮”了下去。
穆侯饮茶的法子当真是牛饮,张开口,将整只茶盅里的茶水往口中一倒,茶水瞬间下肚,茶叶则尽数倒在口中。
穆侯便张大了嘴,并且故意在众人面前使劲地嚼那些还没吞下肚的茶叶,一面嚼,一面呸呸呸地吐,将嚼碎的茶叶渣子都吐在茶盅里。举止做派,极尽粗俗之所能。
这穆侯一面吐,还一面还说,“臣就说喝不来这些精细的玩意儿。这不,果然牛嚼牡丹花,造了次了。”
“皇上,臣君前失仪了!”
穆侯好不容易呸呸呸地吐完了茶叶沫子,终于向萧怀瑾开口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