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侯一把从贤妃手中抢过那盏,原本给萧怀瑾准备的清茶,一口饮尽。
花厅中的众人见了这情形,都惊呆了。
穆贤妃早先一直白着脸,紧盯着父亲的一举一动,见到这情形,倒是松了一口气,脸上终于多了些血色。
萧怀瑾则一直立在穆贤妃的身畔,静静地望着贤妃的神情。
穆家的七小姐清禾吃惊无比,睁大了眼睛望着穆侯,用手中的托盘掩着口,可也难掩眼中流露的惊讶。
而穆清禾的身侧,则有那名叫做米伯达的“管家”,仔细地观察之中她。
一瞬间,舒望晴倒是成了这整个花厅之中唯一无人理会的人。
到了此刻,她也已经全盘明白了。
萧怀瑾到此的目的,她在过来穆侯府的路上就已经想通——
皇上造访侯府,名义上是探病,实际上也是想略探一探穆侯的虚实,看他是否如其所言,真的有“恙”在身。
再者,如今穆侯在京中大肆招兵买马,朝中诸人早已察觉,见穆侯的势力一天天壮大,因给贤妃请封一事而引起的朝野争议,其实到了现在,还一直都没有平息。
所以,萧怀瑾这次造访穆侯府,一来平息朝野的疑虑,演出一副君臣和睦的戏码,缓和朝中的紧张情绪;二来,将来万一当真动手之时,罪责也尽在穆侯那一头,萧怀瑾并无“不教而诛”之嫌。
而穆侯府花厅里的这一盏“君山银针”,则分别是两场考验的关键。
皇上恐怕是在考验贤妃的情感与立场,看她是否会因为天生的血缘关系,便摒弃了旧情,就此彻底站在穆家那一边。
而穆侯,除了试探萧怀瑾对己的戒心之外,也恐怕是在考验穆清禾——毕竟穆清禾如今是唯一在宫中和穆侯府两地传递消息的人。
穆侯怕是想知道这名与舒望晴一向走得近的庶女,是否受了宫中的影响,或是对舒望晴等人生了同情——借此来判断穆清禾此前从宫中打探的消息,到底准是不准。
一个被考验的是,是否忠于自己的丈夫;
另一个被考验的则是,是否忠于自己的家族。
如今看来,萧怀瑾与穆宏才的目的都已达到。
只是两相比较,对这结果,萧怀瑾怕是会比穆宏才更加满意些才是。
*
通过了考验的贤妃如今就站在萧怀瑾对面,离穆侯也不过两三步。
终于,萧怀瑾望着贤妃,唇角的线条软和了些,眼中蕴上了些温存。
“看起来,这还真是一场误会啊!”
“贤妃与穆侯,对朕的心意,朕如今可真是明了了。”
萧怀瑾缓缓地道,嘴角微微上挑,笑容温柔而恬淡。
可这笑容落在贤妃眼里,她却一时五味杂陈,心头仿佛被一把锯子在来回拉锯着。她明明可以用一生去陪伴这个笑容的,可如今……
如今她即便再想回头,过去已经做过的事,都早已无法挽回。
一时贤妃便呆立在那里,良久,唇角轻轻地勾了勾,也冲着萧怀瑾浅浅地笑了笑。
只是她笑得这样凄然,眼里也写满了悔意——仿佛这世上一切的伤心,都被她一人给用去了。
*
午时三刻,穆侯府中门打开。车声隆隆,皇帝陛下的车驾仪仗,重新从穆侯府中驶出,缓缓回宫。
伴在圣驾身边的人,依旧是舒望晴。
萧怀瑾特地吩咐了车驾从京中最为宽敞热闹的街巷中经过,以便舒望晴能借此机会,将京中的富贵景象看个够。
可是贤妃却依旧留在穆侯府——萧怀瑾事先有言,说贤妃既然已经回了娘家,便不妨与家人多相聚一阵再走,因此便特地准了贤妃留在穆侯府,待到晚间宫门落锁之前回宫即可。
因此贤妃便与一起赶回来的穆侯夫人一道,见见家中亲眷,排遣些无聊,也平复一下心头郁闷的情绪。
原本与穆侯夫人一起坐在上首的贤妃,面对着家中各房亲眷等轮流上来恭贺,突然一个没忍住,也不顾穆家近亲远亲各色亲眷都在场,突然就扑在身边的穆侯夫人身上,放声痛哭起来。
她哭得那样悲切,似乎胸中的痛楚想要一下子宣泄而出。
这一下子毫无征兆,穆家上下俱吓傻了。
穆侯夫人吓得脸色都白了,连声道:“娘娘……娘娘,大年初一,可千万莫哭,哭可不吉利,可千万别将这一年的好运气都哭坏了。”
她尴尬无比,赶紧给亲女穆五和管事的大丫鬟媳妇子使眼色,命人将厅里这许多前来拜见贤妃娘娘的亲眷请将出去。
这时候,穆清禾不知什么时候从外头悄悄地进来,站到了贤妃身边。
她先是静静地等着,请厅中的穆家其余闲杂人等先退出去,而后才冲穆侯夫人屈了屈膝,说:“母亲,侯爷吩咐,贤妃娘娘要哭,就好好哭一场,等全都哭出来,就彻底好了。”
穆侯夫人想想也是,见众人都退了出去,便随意地朝穆清禾扬了扬手,说:“七丫头,你也退下去吧!”
穆清禾却并不动,顿了片刻才说:“母亲,侯爷吩咐,有一句话,要女儿单独说与贤妃娘娘知道。”
贤妃此刻依旧哭声大作。
而穆侯夫人却尴尬非常。
这个家里,一向是穆侯说一不二,她一个继侯夫人,从来不敢违拗穆侯的意愿。
所以此刻穆清禾以一名小小的庶女身份,直接命她这个嫡母出去,她也没有什么办法。
穆侯夫人柔声安慰几句贤妃穆清欢,而后悻悻地起身,一步一回头地出了厅门。
她只听自己身后穆清禾年轻的嗓音清脆而动人,“侯爷所说的是,请贤妃娘娘想一想,今天早些时候在宫里……”
穆侯夫人心里一动,记起早些时候在景福宫中的时候,贤妃不知怎么就得了消息,然后便不管不顾地拉上自己出宫回侯府。
她想到这里,登时觉得身上一冷。
只听小厅里,穆贤妃听完了穆清禾所说的话,突然撕心裂肺的一声哭喊,随即那哭声便小了下去,渐渐转为哽咽,过了一会儿,一切终于归为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