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夕歌还在心绪起伏不能自已,纪钧却敛容正色道:“此次能够顺利脱险,全赖你悄无声息地度过了练虚之灾。商剑影前辈的魔修之法纵然太过惊险,却也有几分好处。”
可恶,真是太可恶了。师尊撩拨完之后,竟想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他又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
白衣魔修眯细眼注视了纪钧片刻,既不答话亦不点头。他只拽了拽纪钧衣袖,高傲十足地命令道:“低头,我想亲你。”
这句话让纪钧疑心自己听错了,他不禁侧过头望着白衣魔修,却见顾夕歌徐徐扬眉意气风发,一字一句道:“我想吻师尊,不知师尊可否愿意?”
近看那张端丽面容,越发容色湛然惊心动魄。那孩子眉目之间流转的是温柔与戏谑,好似月下花朵骤然绽放,颜色纯白香气惑人。
纪钧情不自禁被这样的顾夕歌所蛊惑,他一分分低下了头,几欲离得顾夕歌近一些再近一些。那孩子徐徐搂上了他的脖颈,已让他整个心开始跟着微微颤动,他已然看清了那朵花的模样,白瓣黄蕊清丽动人。只差一寸,纪钧就能摘下那朵花。
但那孩子偏偏侧了侧头,在他耳边呵气道:“我骗师尊的,师尊未免太好骗些。”
话语中犹自带着笑意,那温热唇瓣只在纪钧耳畔一触即分,好似一缕清风一朵落花。
旋即白衣魔修却挣开了纪钧的怀抱,正正经经道:“师尊此番顺利渡劫,也因那上三界修士太过轻敌。什么在练虚大圆满停留了五千年的了不起人物,最终也败在师尊手下,着实太过正常。”
都是大衍派风气不正带坏人,那孩子在冲霄剑宗时可从未如此戏弄他!
玄衣剑修凝视着顾夕歌端丽面容,一双黑眸几能绽出火光来。那孩子这一下险些撩拨得纪钧不能自持,却偏偏不自知般谈起了别的事情。
纪钧简直有些恼火,他定要找个合适时机好好教顾夕歌什么是长幼尊卑。但他此时依旧冷着一张脸道:“死去那人也算了不起,若非你毁了他的肉身,胜负亦不可知。”
这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圈套,那十五名上三界修士死得并不冤枉。自他们二人终于表白心迹后,顾夕歌三道心魔之中却有一道消弭于无形,这也间接促使其修为增长突破大乘。他因心魔入魔,解开心中枷锁之后自然修为增长全无阻碍,渡劫之时也并未引动天地异象。这又是商剑影《神衍分魂诀》的独到之处,由此他们师徒二人方能无声无息地算计了一把上三界修士。
“我还以为师尊一贯光明磊落,绝不屑用此等卑劣手段。”顾夕歌言语中颇有几分调侃意味。
“我从不是那等徒好虚名的人,那些上三界修士既然想杀我们,就合该付出代价。”纪钧淡淡道,“虚空界如此广阔,那些人却能如此轻而易举搜寻到你我的踪迹,其中定有蹊跷之处。”
顾夕歌只摇了摇头道:“不过都是九峦界一些不入流之人捣的鬼罢了,等我们回到九峦界后,自有千百种办法收拾他们。”
纪钧只一思量,就知其中定有蹊跷之处。不管是天运府中昆吾器灵不怀好意的挑拨,抑或那三人斩尽杀绝的坚决态度,都好似谋划已久。
“我倒不知我们杀掉这十五名上三界修士,还毁了一件仙器,又能值多少天运珠。”顾夕歌轻声道,“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想来总值得上一枚佳品天运珠吧?”
白衣魔修话语一出,便有一枚金色罗盘迫不及待地自他袖中飞出。它轻盈地盘旋在空中,自有一行密密麻麻的金字逐步显现。
“拂云界浮屠界贯泉界修士十五人,约等于三万五千一百二十枚下品天运珠。昆吾印,下品仙器,约等于一万五千四百枚天运珠。九峦界修士共获得六万七千二百一十八枚天运珠,在景云系大千世界中排行第十五。”
那金字详细地列出了一长串数字,最后更显示出一张长长的榜单。九峦界三字竟虚虚悬浮于前列,足以叫所有景云系修士目光呆滞。
区区一个六等大千世界,却能压过许多比它更高级的大千世界排在第十五位,此等战绩已然超出不少练虚真君的想象。
这件商剑影留下的灵器虽然不能用来对敌,但在这虚空界中却是一件再好不过的宝贝。它不仅能显示天运珠身在何方,亦能随时列出景云系上千个大千世界的排名高低,自然能称得上一件了不起的宝贝。
纪钧的目光只在那罗盘上停留了一刹,立时想起这东西是从耀光之境取出的,自己这徒弟定然跟陆重光去过那里。
他当真半点也不遮掩自己的心绪,浑身上下的剑气越发锋锐了一分,只压得那金色罗盘瑟瑟发抖,立时窜入顾夕歌袖中。
第161章
顾夕歌觉出那罗盘正在害怕瑟缩,就不轻不缓抚了它一下。那罗盘倒也颇为乖觉,只如小猫一般蹭了蹭顾夕歌的手指,又重新钻回他衣袖之中。
果然,玄衣剑修毫不掩饰的杀意隔空而来,几欲将空气亦冻结成冰。
生气,纪钧又如何不生气?自他六百余年前得知顾夕歌与陆重光平分了耀光之境的消息后,就心绪浮动不能自持。
什么商剑影与炽麟仙君的传人,当真刺耳无比叫人不想听第二遍。练虚修士谁都知道那两位大能当年的故事,偏偏陆重光又对那孩子怀着如此想法,真是恨人又讨厌。
在纪钧得知顾夕歌与陆重光一同失踪下落不明之后,所有不满担心与怒火终于一并爆发出来,由此方有那心魔骤生无法压抑。一切好似是宿命,又好似种种偶然导致的猝然巨变。
直至今日,纪钧一想起当年的事情依旧心绪如波不曾平静。他的无情道虽已超脱藩篱,对此却仍然不能忘怀。
天知道这六百年间,易弦那不怀好意的弟子又会怎样撩拨顾夕歌。纵然他现今已与那孩子在一起,依旧心中不安隐隐作痛。如今一瞧见这金色罗盘,更将所有前应后果想了个清楚明白。
什么天命加身什么无可奈何,纪钧简直不想再多说第二个字。然而若真论起来,一切事情还不是都得归结到那可恨又残忍的天道上?那孩子又何错之有?
玄衣剑修只合了合眼,就勉力平复了所有心绪。他睁开眼后,依旧是先前那个高冷出尘万事不挂怀的冲霄剑修。
随后顾夕歌的举动却让纪钧错愕了。他全然不顾金色罗盘的奋力挣扎,将其直接递到了纪钧面前,直截了当道:“拿去。”
眼见纪钧怔住了,白衣魔修又重复了一遍:“既然这东西惹得师尊不开心,我也不想要。我将它转赠给师尊,只为博师尊一笑。”
没有谁比顾夕歌更清楚这罗盘价值何在,只要有了此物,整个虚空界他们大可去得,但他却只想让纪钧更安心些。先前纪钧望着这罗盘的眼神,亦让顾夕歌的心也跟着微微生疼。
尚未生出器灵的金色罗盘简直有些委屈了。它在耀光之境中百无聊赖地躺了上万年,刚遇上命中注定的下一任主人能够出来透口气,就遭遇此等灾劫,简直不能更可悲。它竭力讨好主人全都全然无用,主人竟要将它转赠给这剑光锐利不怀好意的修士。它虽未生出灵识,却也知晓何为善意何为杀意。那人得到它后定会一道剑光将它劈个粉碎,想都不用想。
于是金色罗盘在顾夕歌掌心如一尾鱼般弹跳跃动,几欲挣脱缕缕剑气的束缚,最后却只能颓然地倒了回去。
纪钧既未接过罗盘亦不开口。他墨黑眼珠一瞬不瞬,好似他从未看透顾夕歌一般直直打量着他。但那白衣魔修依旧固执地伸手向前,似在等待一个约定般模样执着。
于是玄衣剑修微微叹了一口气,他伸出手一分分合拢了顾夕歌的手指,轻声道:“不必如此,这罗盘对你至关重要,放在我身边并无太大用处。”
眼见顾夕歌还想说话,纪钧又一字一句道:“我可从未教过你,将这般重要的东西转手相送,纵然那人是我亦不可。即便我不喜欢它,但那是你费尽心力得到的东西,只为了此点,我就不能收。”
顾夕歌听闻此言之后依旧没开心多少,他长睫微垂神情低落:“师尊总是这般替我着想,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给我。可我却无从回报……”
“有你在身边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我已然别无他求。”玄衣剑修说情话时却微微转过头去,他并不敢看顾夕歌的眼睛。
那白衣魔修却固执地板正了纪钧的面容,他眸中似有火焰在烈烈燃烧。
“我方才也曾想过,若是卢若澄活下来又会如何。思来想去,我定会直接杀了那人替师尊报仇,再将所有虚空界中的上三界修士屠个一二净。我不会死,我要好好活着。真到那时我却与妖兽并无区别,但我绝不后悔。”
此言一出,纪钧立时知道顾夕歌说得是实话。他并不知那孩子的固执与执著从何而来,有时亦让自己也暗暗心惊。但不管怎样那都是他的孩子他的徒弟,即便神智全无如妖兽一般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