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外人皆言纪真君性格孤傲至极,只他方才的举动定会得罪不少人。姜潮固然心中腹诽,却依旧轻声细语道:“顾前辈恼怒我不肯改拜他为师,因此并未传授此法于我。”
他话音刚落,便听有位女子轻笑道:“纪师兄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字字句句问的都是你那宝贝徒弟?”
姜潮从未见过容纨这般眉宇生光的模样。她好似忽然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那张清丽小脸上也有了几分调笑之意。
“我徒弟就是我徒弟,合该我宠他。”纪钧只淡淡扫了一眼容纨,又平静道,“六百年不见,辛苦容师妹了。”
只这一句话,就让容纨险些热泪盈眶。然而那水光只浮现在她眼中一刹就消失了,粉衣女修索性摇了摇头道:“不辛苦,一点也不辛苦。纪师兄能回来就好,大家都十分惦念你。”
纪钧只敛目正色道:“这孩子既修了《玄止参同契》,就合该是我洞虚一殿的人。你与我洞虚一殿有缘,我便代他收下你这个徒弟。”
自己可从未见过这般抢徒弟的,姜潮不仅瞪大了眼睛。之前顾夕歌好歹还曾问自己是否愿意,谁想纪钧更比顾夕歌霸道三分,竟直截了当给姜潮盖了章。
容纨狠狠摇了摇头:“不行不行,当日小夕歌便是你从我手中硬生生抢去的。是我可怜师兄你孤身一人才忍痛割爱,现今姜潮可不能再让给你们洞虚一殿。”
话虽如此,那粉衣女修却极狡黠地微笑了,她乌黑眼珠中全是戏谑之意。
纪钧半点也不上当,只冷声道:“容师妹还有何要求,不如一并说了吧。”
“要我让出姜潮也不是不可以,但他只能当你的徒弟。”容纨歪着头道,“谁叫我那不省心的徒弟半点都不敬重我,我便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徒弟变成自己的师弟,由此方能出口气。”
她话音一落,便觉出纪钧周身的气息冰冷了两分。那玄衣剑修一字一句道:“容师妹,我生平只有一个徒弟,绝不会再收第二个,恕我不能从命。”
啧啧啧,真是甜到牙酸。容纨几乎要眯眼了,她却看见姜潮不知所措地望了望自己。她情不自禁抚了抚那青年剑修的头发,又被姜潮不大乐意地避开了。
“罢了罢了,横竖姜潮都修了《玄止参同契》,我便将他让给你。”容纨轻声道,“世事奇妙天道轮回,谁叫他上辈子也是你们洞虚一殿的人。”
这短短一句话,立刻在姜潮心中荡起了无尽涟漪。他只能茫然地睁大眼睛,呼吸急促心跳如鼓。
自己究竟是谁,为何容师祖会这么说?为何他会千百次梦见玄机峰的情形,为何那封锁阵法会对他全然无用?
“多想无用,前尘往事已然化灰。”纪钧轻轻道,“你只需记住你今生是姜潮就够了。”
那席话让姜潮瞬间平静下来,他只静静立在一边,并不打扰那叙旧的二人。
“这六百年混元派可是威风得很,他们借口我冲霄剑宗出了这等事情,非逼周师兄交出仙道魁首之位。我不知周掌门如何想得,他当真服了软,于是混元派便更威风了些。”容纨先是悠悠叹了一口气,她立刻又眉开眼笑道,“好在姜潮十分争气,在九峰论道上又夺得魁首。混元派诸人面色难看极了,就连那一贯装模作样的小辈陆重光,都再笑不出来。”
一听那陆重光三字,纪钧立刻微微眯细了眼睛。他刚要开口询问,就被容纨直接打断了。
“哎呀,我这才想起,周师兄找你有要紧事。”
那粉衣女修幸灾乐祸的模样简直不能更明显,纪钧却轻描淡写道:“师妹做戏的模样,真是蠢极了。”
他话一说完,就直截了当离开了玄机峰,只留下容纨在原地磨了磨牙。
她看纪钧还是未勘破情关之前好得多,这般不客气又毒舌的模样实在令人心中恼火。
纪钧到了灵虚殿,却见周韬正把玩着一枚玉简。
那少年模样的掌门人一见纪钧来了,当真半点也不与他客气,直接了当道:“天地大劫在即,虚空界亦将开启,逆转天命之事九峦九派都推拖不得。谁知那大衍派的掌门人却给我寄来这么一封信,要与我冲霄剑宗在虚空界中共同对敌。”
“纪师弟,此事你怎么看?”
第130章
“想来那大衍派不会骗人。”纪钧答得万分笃定。
周韬却忽然笑了。他温然目光落在纪钧面上,颇为玩味:“只因那人在大衍派,纪师弟就那般相信他?”
“他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虽然心性果决杀意甚重,却绝不会对我用出那般卑劣手段。”纪钧又顿了顿道,“我以神魂性命为质,若是出了差池所有事端由我一并承担。”
真是师父看自己徒弟怎么看怎么好,周韬几乎要叹气了。六百余年间,整个九峦界谁人不知顾魔尊性情不定喜怒无常,前一秒还能和人言笑晏晏下一瞬就能暴起杀人。
然而在纪钧眼中,威名赫赫的顾夕歌依旧是往日那个暗中扯住他衣角不放的小孩子。自己这位纪师弟直来直去傻愣愣的脾气,即便死过一次仍然未曾变更分毫。
好在这次大衍派看来倒有三分诚意,倒也不算辜负了自己暗中期望。
周韬面色如常地把玩着那枚玉简,并不答话。那玄衣剑修半点也不焦心,他依旧平静淡然地立在原地,好似一把入鞘之剑。
“既然纪师弟如此要求,过几日那场九大派聚首的会议就由你去。”周韬平静道,“事关天地大劫与虚空界,这两样事情紧密相连断不能分。我原本想亲自去一趟,现在想来还是纪师弟去更合适。”
“必当不负宗主所托。”
少年模样的掌门人自那华美座椅上站了起来,他不急不缓行到了纪钧面前,轻轻叹息道:“纪师弟能够活着回来,真是好极了。宗内少了你压阵,六百年来却有诸多不便之处。我们那一代冲霄弟子中,现今依旧活着的不过寥寥数人。”
“若是你也跟着一并去了,我倒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我知当年的事情并不能全怪你那徒儿,但他堕魔叛门一事却为事实。仙道五派都要我冲霄剑宗直接杀了顾夕歌清理门户,否则冲霄剑宗就不配当仙道魁首。”
“此等无理要求,我自然从未理会。横竖一切都是你同那孩子的事情,与他们其余人等又有何关系?那孩子也并未辜负你的期望,他十二年前曾将你们洞虚一殿的传承亲手交予姜潮,也算有心了。”
“我知道。”那玄衣剑修的回答依旧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笃定而自信。
“纪师弟心中有数便好。”周韬又笑道,“混元派已对这仙道魁首之位垂涎了数千年,那时我索性直接让出了这虚名,现今看来倒也颇为明智。”
“承受多少赞誉自要担起相应责任,我倒要看混元派还能怎么不要脸。纪师弟此次只需尽力而为便是,若是出了事情宗门自会替你担着。”
纪钧却只望了周韬一眼,似是奇怪掌门为何会说出这般话来。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妥协,又哪会同那些欺负他徒弟的无耻门派客气半分?
周韬先是丧气,随后却是无奈。这人当真合该是破坚一脉的人,只凭着剑光锐利凶名赫赫谁都不惯着,重活一世依旧如此。
好在这件事交给纪钧办当真无比合适,冲霄剑宗就需要纪钧这一言不合直接开的杀神镇镇场子。
眼看周韬全都交代完了,纪钧微微行了个礼转身就走。他来时迅如疾风走时亦半点也不留恋,当真是脆利落极了。
“等所有事情了却之后,纪师弟便带那孩子回来吧。”纪钧忽然听到周韬在他身后悠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