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意思,还是慢慢来吧。
让瑶光跟掌柜说了阿成包下的那间雅间,小二笑眯眯的领着苏卿上去,苏卿进去时,一个穿着浆洗得发白的青色直身的男人从鼓凳上站了起来,浓密的眉毛,明亮的眼睛都可以看出这个人相貌不差,但是因为太过消瘦,那份俊朗被突出的颧骨破坏了不少,显得很是寒酸窘迫。
姚沛良看着这个走进雅间的娇艾,出乎他意料的年轻和美丽,那样娇嫩明艳的容貌,像风中的花一样灿烂,顾盼间的风姿像灵动的丝绸,柔柔软软的缠绕住人心,让人一动一滞都只为她。
他微侧过目光,温和的一揖,道:“听贵府的伙计说姑娘你有事找我?”
苏卿微颔首,又拿出了那几张纸,摊在雅间内的圆桌上,堪比美玉的指尖在米黄铯的菱花桌布略略划过,给人一种旖旎的软腻之感,姚沛良没有再被她影响,目光很正常的看了一眼,就转开了目光看向那些纸,他一愣,说道:“这是我写的,姑娘找我可是因为写的不对?”
苏卿笑笑,“没有,只是在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中,有先生这样心思细腻,条理分明的人很难得,所以就来见上一见。”
姚沛良听她只是为了这个理由要求见他,心里有些遗憾,却依旧笑道:“姑娘客气,在下姓姚名沛良,先生一称实在是愧不敢当,只是以前读过些书罢了。”
苏卿优雅落座,朝他比了个请的手势,姚沛良客气的一颔首,撩开袍子在苏卿对面端端正正的坐下,态度温和不谄媚,恭敬而不卑微,苏卿看在眼里,又对他肯定了两分。
“姚先生有这般才华何不去参加科举?混在城南这种三教九流之地着实可惜了。”
姚沛良见她不改口,也不再纠正,听见这话,他没有半点遗憾的笑道:“我志不在官场,只愿这样平平凡凡的过一生就好,隅居在城南也是因为那里人群杂沓,只要肯出力肯动脑子便能比寻常地方挣的钱多。”
苏卿抿了一口茶,问道:“先生家里急需用钱?”
姚沛良一叹,眼里有化不开的担忧,“是啊,家中妻子病重,药钱昂贵,只能钻研些法子好多挣些银子,说到这个,我还真要感谢姑娘,不然我的妻子就救不回来了。”他长叹一声,又道:“下次姑娘如果还需要请人做这些,能否也让在下出一份力,我虽不才,但是识人断事这方面还是有一些独到见解的。”
他能看出苏卿的身份非富即贵,听说这样的人最喜欢耳听八方,掌握各路消息,他想苏卿还是有可能会再要他们帮忙的,所以才有这一说。
“我也是这个意思,正巧我铺子需要一个掌柜,不知先生可有意来助我一臂之力?”苏卿温和的笑道,瑶光则是愣了愣,她正纳闷姑娘是为什么要见这个男人呢,原来是要请这个人去他们铺子里当掌柜,但随随便便就找上他,会不会太草率了点?
姚沛良愣了半饷,一是诧异苏卿居然是为了聘请他做掌柜而来,二是惊讶这么个娇娇弱弱的少女居然自己掌管铺子?她会做生意?
姚沛良察觉到自己的眼神有些质疑,连忙低了低头,缓了片刻才道:“敢问姑娘家是做的什么生意?如果在下不能胜任,我绝对不敢耽误了姑娘。”
苏卿暗自满意的点点头,这人虽然急着挣钱,却还能理智的说出这一番话,可见是个有良心且不贪财的正直之人,“我家是茶商,先生不用着急,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
姚沛良松了口气,愉悦的笑道:“如果是其它我倒没那么大把握,但是茶叶不同,我祖籍奉西,那是有名的产茶胜地,虽然我家不做茶叶生意,但是因为家境清贫的关系,我经常去茶庄做工,所以对这一方面了解不少,这么多年也在定州不少茶商手下做事,要不是家中妻子病重,我兴许会一直做下去,既然姑娘如此诚意来请,我自是不会拒绝的。”
苏卿挑了挑眉,奉西啊,这可是个好地方,听见姚沛良开口应允,不由一笑,“那就好,只是听你说家中妻子病重,如今可好些了?你可抽得开身?”
姚沛良有些无奈,叹道:“她的病需要钱医治,我照顾她已经花尽了家中的积蓄,再这样下去不仅她无药可医,我也要饿死了,便是她身边离不开人也没办法了。”
苏卿大概了解些情况就够了,人家的私事她不方便探究太多,便点了点头,跟他说了一些掌柜的份例,并说了让他安排好家中的事早些到铺子里熟悉环境之后,她拿出一个十两重的银锭放在他面前,低声说了几句。
姚沛良惊讶过后,问道:“姑娘就这么信得过在下?让你家的伙计去交待这事也是一样的。”
苏卿没有说什么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那一套,而是道:“你不过在那群打手里露了几次面就得到我的看重,他们怕是不服,若是通过你给他们施些恩慧,他们一定会反过来感激于你,反正这种事以后说不定还会有,这方面就交给你了。”
姚沛良本来还有些小觑的心思,如今她一番话说下来,让他看见了她娇娆的外表下,一颗细腻又极会揣摩人心的玲珑心窍,这样美貌与智慧并重的少女,真是少见。
“东家的吩咐,我自当尽心尽力完成。”
苏卿笑笑,不再多说什么便让他先离开了,姚沛良再朝她一揖,路过瑶光身旁时还友好的朝她点了点头,便出了雅间,瑶光嘀咕道:“姑娘挑的这个姚掌柜还挺有礼貌的嘛。”
苏卿在雅间坐了一会儿才起身,接手铺子的事她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不论她再会算计都好,在这个世道,女人在后院可以被男人疼爱尊重,但是在生意场上或多或少的会受到歧视鄙夷,她不想让铺子的生意受影响,而且经过这一段时间之后,她越来越觉得在暗处的她更能施展手段,就像贺彦一样,伪装自己甘愿成为贺敏身旁的陪衬,背地里却处心积虑的谋划一切,不择手段,心思狠辣。
苏卿出了雅间,走在二楼的雅致透着奢华的长廊上,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平时冷清的过道竟有不少人进进出出,且大多是男人和随侍同行,苏卿微微皱了皱眉,瑶光见状忙走到她身旁,帮她挡住过往的人探究的目光和不必要的接触磨擦。
突然吱呀一声,一处门扉从里边被打开,几个歪歪斜斜的身影似乎正要从雅间出来,苏卿原本走在里面,见状连忙快走两步往边上避了一避,谁知这时从后边走过来一个高挑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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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51 身份
这一处过道上只有她跟瑶光,让这个男人通过是没问题的,虽是这样但苏卿为了防范男人碰到她,还是往后退了一小步。
但是随着男人身上的大丽花香传来的时候,苏卿突然感觉胸侧一重,她身子一僵,那男人却毫无顾忌的从她胸侧一直滑到胸前,还用手肘蹭了蹭那处柔软,在苏卿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去时,他却朝她灿烂一笑。
苏卿哪还不知道,这个人就是故意的,他是故意来占她便宜的。
“王兄,大家都在等你……咦,卿卿?你怎么也在这里?”一身奢华气的贺敏走过来,有意无意的拉开两人的距离,低下头一脸温柔的看着苏卿。
王慕哲目光闪了闪,哈哈一笑道:“贺老弟,你跟这位美人儿认识?正好正好,一块请来热闹热闹。”
苏卿虽然极快的压住了脸上的愤怒,可脸上恼怒的红晕却没那么快消下去,贺敏看在眼里,温柔的看了苏卿一眼,说道:“王兄,卿卿可不是那些下贱的艺伎任你呼喝,你这话说的实在不妥。”
王慕哲露出一副趣味的表情,暧昧的目光在苏卿和贺敏两人身上来来回回的转了几圈,才大笑道:“原来是贺老弟的红粉知己,是我冒昧了,还望这位姑娘不要生气,不过贺老弟你这眼光真是不错啊……”他意犹未尽的赞叹着,末了又在苏卿的身段上扫了一眼,哈哈一笑进了雅间。
贺敏感觉到苏卿的不自在,便拉过她的手臂走到拐角处,低声问道:“他碰到了你了?”
苏卿惊讶于他手掌的滚烫,但他这话一说,苏卿便感觉胸前又是一阵异样,心里很是反感那人的作为,但这事也不是能跟同样身为男人的贺敏说的,便摇了摇头,“没有,怀岚哥哥想多了。”
从贺敏对他的客气来看,那男人估计不是什么小人物,苏卿不甘的握紧了拳头,这回只能吃哑巴亏了。
她嗓音靡软,寻常时候说话都娇得不行,现在这低低的语气,怎么听都是在委屈。
贺敏摩挲着透过薄衫儿还能感觉到柔腻冰凉的肌肤,目光闪了闪,没有信她的话,继续问道:“他碰你哪里了?”
他碰我哪里关你什么事?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苏卿心里怒吼了一句,抬头道:“怀岚哥哥要帮我出气吗?”说着她低下头闷闷道:“他是故意的,你一定要帮我狠狠的惩罚他。”
听出苏卿话里的咬牙切齿,贺敏往她挺翘的胸看了一眼,按照他开门时看到王慕哲的动作来看,多半是碰到了这里,贺敏抿了抿唇,这个地方他都没碰过呢,该死的王慕哲。
贺敏有些留恋的放开握着的手臂,笑道:“嗯,我会的,你快回去吧,王慕哲这个人喜好渔色,要是再被他碰上就不好了。”
这样娇娇嫩嫩堪比花娇的人儿连他都移不开目光,王慕哲那样的人怕是恨不得能把苏卿吞进肚子里,下次再让她单独遇到他可不会这么幸运了,所以他不得不开口提醒一下苏卿。
以前苏卿是贺彦的妻子,就算有人觊觎她,也有个爱记仇的贺彦会在暗地里报复回来,随着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名声越来越广之后,也没有人敢再对她虎视眈眈,但苏卿现在只是一个人在孤身奋战,她的面前连挡箭牌贺彦都没有,她是该比以前更加小心的。
“嗯,我知道,我这就回去了。”苏卿朝她微欠身,抬手招呼了不远处的瑶光,便转身下了楼。
贺敏则站在原地认认真真的看着苏卿的背影,素淡的颜色掩不住艳冶的风姿,宽松的衫遮不住妖娆的身段,这真是一朵让人怜惜不已的娇花,怪不得跟他素不相识的王慕哲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对她动手动脚。
贺敏轻叹一声走回雅间,如果能把她藏起来就好了。
*
夜晚,一个男人从灯火通明,脂粉飘香的念娇楼出来,他一边踱步慢走,嘴里还悠哉的哼着曲儿,“变一只绣鞋儿在你金莲上套,变一个竹夫人在你怀儿里抱,变一个主腰儿拘束着你,变一管玉箫儿在你指上调……”
“变你个大头鬼!”突然一道粗鲁的大嗓门喝了一声,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麻袋兜头罩下,紧接着就感觉到铺天盖地拳头砰砰砰的落在了他身上,他疼得直哀嚎道:“啊,哦,壮,壮汉饶命啊……哎哟。”
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才不管他叫得多可怜,对着他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打了一阵后突然往他后脑的位置一个手刀下去,哼哼歪歪的男人晃都不晃一下就倒了,楚大踢了踢他身上兜着的麻袋,说道:“快看看钥匙在不在。”
男人们揭开麻袋,在他腰上摸索了一阵,扣住那冰冷的钥匙一揪,喜道:“钥匙找到了。”
“好了,找到就走吧,老三你明天记得把这东西给姚老弟送过去,态度好点,毕竟没有他咱们可接不到这么轻松的活计。”
一个憨实的汉子挠挠头,忙道:“诶,大哥我知道了,那咱们明天还来这儿吗?”
“那当然,人都说了要抓陈柄错处,他可不就是这念娇楼的常客么?不过这白掌柜今天被咱们打了一顿,虽然他没看清咱们,但咱们还是得小心一点的好……”
*
瑶光看见苏卿还坐在书案旁,便走到黄釉多枝灯前挑了挑灯芯,屋子里顿时亮堂了不少,她转过头看了眼苏卿,道:“姑娘,夜深了,该歇息了。”
苏卿淡淡的嗯了一声,瑶光皱眉走过去,看见她正在埋头写着什么,十分认真,便识相的闭上了嘴。
她静静的看了一会儿,橘黄的烛光让苏卿的肌肤越发玉白莹润,特别是水水嫩嫩的脸蛋,似乎轻轻按一下就能留下一道印子似的,挺翘的鼻子,红润娇嫩的小嘴微微翘起,光是看着就甜美得紧,瑶光越看越惊叹,她家姑娘真的好漂亮呢。
苏卿注意到了瑶光的视线一直紧紧的盯着她,但她却没停下手中的笔,直到写了满满一张纸后,苏卿才放下毛笔,拿着轻薄的纸张小心的吹了吹,瑶光见状拿了个信封出来,道:“姑娘很少会写信呢。”
苏卿重新浏览了一便,措辞得体,字字珠玑,话里的真诚就是瞎子也能看出来,她微微一笑,才回道:“嗯,不写便罢,一写便要惊人。”
瑶光听她难得的自夸,扑哧一笑,问道:“那这信是给谁的呀?”
苏卿把信纸折起放进信封里,朝她神秘的眨眨眼睛,“这人我不能告诉你,明天一早记得把这信交给刘婶子的儿子,让他送到河阳县。”
“河阳县?姑娘认识的河阳县人不就在咱们苏家吗?难道你还认识其它人?”瑶光拿着那封信,惊讶的道。
苏卿笑而不答,说道:“好了,去歇息吧,你不累我都累了。”
瑶光听见最后一句,想到姑娘最近想着生意上的事怕是真的比她累的多,便不敢再问她,退出房门前,她再次看了眼低头在书案埋头写东西的苏卿,叹了一声关上了门。
苏卿认真的在白纸上画出一个个四四方方的物件,仔仔细细的画出每一道弧度每一个菱角,并画了里边的构造和正侧面造型,待最后一笔落下,苏卿直看了好一会才把笔放下,待纸干了之后,小心的折叠好压在镇纸下,起身吹灭了烛火。
*
万氏自那天在大厨房闹了一回之后,这日子是一天比一天难过了,被儿子数落了几天,万氏终于坐不住了,她没有去找刘氏,反而去了府里辈分最高最受人尊敬的苏老太太那里。
“哟,亲家太太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可是病了?”苏来太太看着万氏越发蜡黄的脸,惊讶的问道。
以前汤家穷,万氏不沾荤腥倒没什么,可来到苏家之后,那是顿顿好吃好喝的让她挑,如今只能吃些肉沫子,隔个一两天才能有一顿肉吃,可把她憋坏了,这脸色能好看才怪了。
想到这事,万氏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她连忙端起茶饮了一口,把茶盏放回茶几上,才叹道:“亲家老太太,实话说,我也知道我汤家穷,跟你们苏家结亲是高攀了,我心里虽然惭愧,但是因为太过喜欢卿卿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妇,有什么事儿便往自个儿肚子里咽了,但我这人就是福薄,天生就不是那享福的命,我决定了,今个儿我就跟儿子收拾收拾行李,明天就回河阳县去,虽然被人指指点点,却也自在……”
苏老太太见她旧事重提,就知道万氏是拿那点破事来提醒苏家,他们苏家欠她们母子俩呢,本来万氏尖酸刻薄的形象就让她喜欢不起来,如今她再挟恩图报,更是让她心头堵得慌。
面上却不得不假意道:“瞧亲家太太说说,可是府里的下人有伺候得不周到的地方?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大可提出来,何必动不动就说要回河阳县,这传出去没的让我们苏家落个苛待亲戚的名声,怎么说卿卿也是要嫁去你们汤家的,你也不想让别人对你儿媳妇指指点点吧?”
这话倒说中了万氏的顾忌,到时苏卿嫁到汤家不就是汤家的人了吗?怎么能让她累了儿子的名声?万氏想到这,连忙缓了缓脸上那副心意已决的神色,说道:“是我太过蠢笨了,还好有亲家老太太的提醒,只是我终归只是个乡野村妇,就算我想体面规矩的好好做个亲家太太的模样,却也不成啊……”
苏老太太心道你还算识相,待听得最后一句时,便让她想起了大厨房那传来的事,万氏这是在指责丫鬟看不起她,还是故意对她落井下石呢?苏老太太想了想,怕是两者都有。
知道了万氏的意思,苏老太太脸色有些不大好看,这万氏也太会登鼻子上脸了,她自半只脚踏进苏家以来,做的哪件事她是不知情的?现在的饭菜不过是按照每人的份例往院子里送而已,再正常不过了,万氏这穷坑牛肚子填不满反倒怪起苏家来,她们怎么会有这样厚颜无耻的亲家?
苏老太太的太阳岤都在抽疼,却还要好言劝她,“你就是你,我苏家既然跟汤家定下这门亲事,就不会有嫌弃汤家的道理,既然你住在这里不舒心,我会让我儿媳妇好好训斥她们的……”
万氏听到这心里还舒坦了些,有老太婆这句话,看那些死丫头们还敢不敢拿乔。
万氏目的达到了,脸色自然好了一些,也有闲心跟苏老太太闲话家常了,可苏老太太看见她就腻味,懒懒的应几声就说乏了,借口去睡回笼觉便进了里屋。
万氏看她脸色不好,也没怀疑,只开口关心了几句便乐呵呵的走了。
进了里屋,苏老太太在金丝楠木榻上躺下,皱着眉叹了一声,说道:“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吩咐下去吧,也去夫人那儿说一说,左右也不会让她吃穷了苏家。”
丫鬟明香不甘的撇撇嘴,“老祖宗,您就这么纵容她呀?她不止贪吃还会动手打碧蓝呢……”
“住嘴,她可是亲家太太,就是再不好将来也是你们大姑娘的婆母,不把她伺候好了,将来受苦的还不是卿卿。”苏老太太瞪了她一眼,也开始后悔这桩婚事了,想到这,她又道:“老爷在家吧?让他过来一趟,我有话跟他说。”
明香不敢再开口了,只点了点头应下,转身出了里间。
苏治自从得了刘氏的批准后,除了跟苏璨讨论一些问题外,便是日日埋头苦读,要不是有丫鬟监视着他一日三餐,他恨不得能埋在书海里,明香来传话时他正看得认真,只含糊的应了声好,等半饷之后,见明香迟迟没有离去他才从书上移开目光,恋恋不舍的起身往外走。
明香把苏治请进了老太太屋里,微一欠身之后便去了刘氏院子,把苏老太太的意思传达了之后,便主动找了绿意发牢马蚤,话里三句不离万氏那个泼妇,直到喝了满满两杯茶,把心里的不满宣泄之后才回了苏老太太的院子。
然而她在外屋没呆多久,就看见一脸复杂的苏治走了出来,她连忙一福,苏治却连个眼神也没看她。
而绿意在听了刘氏发表了一番对万氏的厌憎之辞之后,带着不甘的心情去大厨房发了话,回来之时碰到了送完信的瑶光,自然是拉着她到小角落里说了个唾沫横飞,片刻后,绿意舒心的走了,瑶光则咬牙切齿的回了院子。
苏卿坐在鼓凳上挑了挑眉,“万氏去告状了?”
“那可不是吗,前几天她去厨房被绿意姐姐和李婶数落了一通,奴婢们才觉得解气,这才几天功夫,又让她威风上了,奴婢瞧着就是恼火。”
苏家的下人大多是家生子,跟主子们的情谊也都深厚,府里有个什么事都会互相通个气,所以那天大厨房发生事情不久,苏卿就知道了,她也是乐见其成,万氏那个贪婪的泼妇如果不给她点颜色瞧瞧,怕是会把苏家对她的客气当然理所应当了。
不过,她不屑跟万氏一般见识,却不代表她可以容忍她在苏家指手画脚。
她笑了一声,道:“她不是脸色不好吗?去请个大夫给她瞧瞧,这都夏天了,还天天吃那些个肥腻湿热的东西,怕是肠胃不好了吧,这肠胃不好的人可不能沾荤腥,每日清粥咸菜最好了。”
瑶光越听眼神越亮,一个劲儿的点着头,等苏卿说着,她连忙一欠身,“姑娘好计划,我就这去……”说着就一脸兴奋的往外跑去。
*
万氏从苏老太太那儿回来后,便叫来了碧蓝,让她呆会儿就去厨房端几道荤菜过来,还要越多越好,碧蓝正说着那些人不肯的,万氏便呵斥一句现在不一样了,碧蓝看着胸有成竹的万氏,郁闷的出了屋子。
万氏则叫来了儿子汤寰,母子俩一脸期待的坐在桌前,等着享用美食。
不一会儿,果然就见一脸不甘的碧蓝拎着两大食盒过来了,万氏早就被那阵阵的香味吸引了,哪还关心碧蓝是哭是笑,也不待她走近,起身就把碧蓝手里的东西拎了过去,并赶苍蝇般的朝碧蓝摆了摆手。
碧蓝出了屋子,听着里边碗碟清脆的碰触之声和万氏吸溜吸溜的口水声,郁闷的跺了跺脚。
母子俩风卷残云般把七八碟荤菜消灭了个干净,万氏明明吃得直打饱嗝了,却还硬是要把菜底全部吃下去才肯罢休,饭毕,万氏摸着鼓鼓的肚皮,脸上的笑别提多舒心了。
就在她要使唤碧蓝进来收拾东西的时候,瑶光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满头白发背着药箱的大夫,瑶光鄙夷的扫了一眼像台风过境般狼狈不堪的桌子,开口道:“听说亲家太太这几日脸色不太好?奴婢特地去请了大夫过来给您瞧瞧,刘大夫,这边请。”
万氏脸色不好那是被憋的,现在能饱餐一顿别提多好了,她当即就想回绝,可一见儿子猛的给她打眼色,她微一怔,想到这丫鬟是苏卿身边的贴身婢子,她的话说不定就是她的意思,未来儿媳妇关心她的身体健康,那是孝顺,她要是拂了她的好意可就显得不识好歹了。
“哦,是这样啊,我这身子确实有些不爽利,卿卿这般关心我的身体我真是高兴啊。”万氏笑着往榻上一趟,大夫便坐到一旁,放下药箱,取了一块巾帕放在她腕上。
刘大夫望闻问切帮万氏看完了症候,收了巾帕,开口道:“夫人喜好肥腻湿热之物,以致脾胃失和,我开个方子让丫鬟去抓药,一日二剂按时服用,切忌生冷肥腻食物。”
万氏怔了怔,肠胃失和?切忌肥腻之物?怎么会!
万氏一脸急切的追问道:“大夫,你是不是弄错了?我的身子一向很好,怎么会突然有这些个病呢?”
瑶光却道:“亲家太太刚才还说身子不爽利的,怎么刘大夫说完切忌肥腻之物后就改口了呢?您可不用给苏家省银子,这有病啊就得治,可别耽误了,最后受苦的还不是您自己。”
刘大夫鄙夷的扫了一眼桌上还未收拾的骨头肉碎,哼了一声,“病人既然为了贪一时的口腹之欲不顾身体的健康,我也阻拦不了你,但我还是要奉劝夫人一句,一时忌口总比一辈子忌口的好。”
汤寰看着那大夫鄙夷的目光,连忙悄悄抬袖抹去嘴上肥腻腻的油光,羞恼的朝万氏使了个眼色。
万氏正惊讶于刘大夫话里的严重性,一时也没注意到汤寰的眼神,见刘大夫气得要走,连忙道:“诶,大夫,大夫请等等,你给我写个药方吧,这丫头说的对,有病的时候是该治,我也不想等老了后悔莫及。”
万氏哪有嘴上说的那么洒脱,她不仅怕死,更怕以后发财了却只能对着一桌好菜好肉光看不能吃,虽是这样,可她心里还怄得不行,苏老太婆前脚才发话不准让下人刁难她,后脚她就要因病忌口了,真是倒霉透了。
瑶光心里暗爽,恨不得能在万氏面前大笑三声,听见万氏及时改口,刘大夫的脸色才好了些,在条案上写了一张药方递给她,万氏也看不懂,随手就给了碧蓝,并小声吩咐了要抓好药,最好是药到病除的那一种。
瑶光听见在耳中,开口道:“那我就送刘大夫出去了,每隔三日刘大夫会来帮亲家太太复诊一次,还望亲家太太不要嫌麻烦。”说着便领了刘大夫转身出了屋子。
万氏一怔,还帮她复诊?有大夫监视着她还怎么吃那些美味?看着刘大夫离去的背影,万氏又气又恼,直后悔就不该让大夫给她把脉。
万氏回头刚想跟儿子诉诉牢马蚤,就见他一阵风似的往外走,万氏一想到那是苏卿的丫鬟就知道儿子是干什么去了,登时更是气得不行。
“姑娘等等。”
瑶光听见了,知道这是汤寰的声音,却头也没回,径自的往前走,汤寰见她置若罔闻,又喊了一声,“前面的姑娘等等。”
跟着去抓药方的碧蓝当没听见,瑶光则是翻了个白眼,无奈转过身去,“汤少爷有事?”
汤寰对上她不情不愿的表情有些懊恼,却还是温文有礼的道:“我听说卿卿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恰好我最近赋了几首诗,正想找她点评点评,这几晚的月色又亮又圆,不知道卿卿晚上有没有空?”
卿卿也是你叫的,瑶光恶寒不已,还想邀她姑娘赏月?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瑶光也没回答好不好,只道:“我一个婢子哪知道主子有没有空,我还要送刘大夫出去,先失陪了。”说完瑶光当先走在前面,头也不回的走了,碧蓝也快步跟了上去。
“诶……”汤寰见苏卿的婢女跟避瘟疫一样避着他,面色铁青,一甩大袖愤懑的回了院子。
*
苏卿却在瑶光走后拿了书案上画好的纸,并跟林妈说了声她去铺子里转转,让瑶光不用到处找她。
铺子里的伙计看见苏卿从后门进来,都是一副惊讶的表情,大姑娘寻常不来这里的,顶多也是在货仓后门那走走,今天怎么来了?伙计对视了一眼,才明白过来今天阿成不在。
“那个,大姑娘是来找阿成的吗?那小子一早送货去了?”冯叔挠了挠后脑,看着因为苏卿的出现而显得心不在焉的另外两个伙计,有些尴尬。
苏卿淡淡一笑,“不是,我就是来看看,你们自去忙吧,不用招呼我。”说着她便走到了货架前,虽然从账册上就已经能知道铺子大概是进了哪些茶叶,但是为了准确的了解茶叶的质量,苏卿还是仔仔细细的看了每种茶叶,时不时还用手指捻一捻,绕货架转了一圈之后,铺子里也有客人来人,苏卿看了看便进了后门,跟管理货仓的冯叔核对了一下茶叶的数量,便笑着离开了。
冯叔看着她的背影直皱眉,老爷最近很少来铺子,大姑娘却开始对生意关心起来,难道老爷想要把生意交给大姑娘?冯叔被这想法唬了一跳,赶紧甩了甩头,不会吧,大姑娘年纪轻轻哪会做生意,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苏卿出了后门,便去找了李叔,“大姑娘,你真的要去那吗?”李叔拉了拉缰绳,让马儿走得慢些,马蹄声渐渐小了,在心里斟酌了半天的李叔,才犹豫的问了苏卿一句。
“去吧,怎么说也是亲戚,六爷爷是不会赶我们走的。”苏卿坐在马车里,玉骨般的指尖摸了摸绣着绿萼梅的大袖口,一脸平静,她口中的六爷爷是苏家族长最小的弟弟,在苏氏本家也是极有份量的长辈,苏家是定州数一数二的大富商,这苏六太爷自是占了苏家的半壁江山,除了没有族长的头衔之外,不论是权力和能力都远胜于苏家族长。
但他可是出了名的暴脾气啊,虽然亲戚一场他不会赶咱们,但是会挨骂的,李叔嘀咕了一通,见苏卿还是没有改变主意,忙长叹一声,甩甩缰绳让马儿走起来,却不明白大姑娘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连老爷见了六太爷都要绕路走呢,大姑娘反而主动迎上去,真是奇了怪了。
马车在一处灰瓦红柱,大气凛然的府门前停下,李叔上前自报家名,门前的小厮看了眼苏卿马车上挂着的家徽,不屑的撇了撇嘴,漫不经心的走过来带人进去。
苏卿让李叔把马车停好等她一阵,便随着小厮进了府。
“苏卿见过六爷爷。”在苏卿喝了两杯茶之后,着一身青灰色直身精神矍铄的苏六太爷才姗姗来迟。
苏六在主座上坐下,也不叫一直保持着福身动作的苏卿起来,兀自端起茶盏用茶盖拨着热气。
满堂寂静,便是被他为难的苏卿眉头也没挑一下,以前为了让举手投足尽显优雅端庄,在太阳底下顶着花瓶练走姿,头上放着水碗屈身行礼,每每一练就是一两个时辰,苏六要是有那耐心再这里跟她呆那么久,她就是站着也无妨。
“六爷爷精神还是这么好,真叫我们这些小辈欣慰,不过这个时辰您一般都是在茶庄的,我本以为贸贸然到访一定会碰个空的,今天倒是巧了,也是,六爷爷都操劳大半辈子了,也是时候该停下来歇歇了……”
“行了,茶喝了就回去,不管你是为了什么而来,总之我只有一句话,我还没死呢,只要我一天在这个位置上,就绝对不会让你们这些兔崽子胡来,想乐享其成,想得倒美,哼!”苏六冷哼,脸色有些铁青,似是想起什么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坐在椅上呼吸都有些不顺。
苏卿一点也不难堪,反而淡淡一笑,道:“六爷爷老了,精力和头脑都不比从前了,这回您的茶叶接二连三的被市舶司那边扣下,下回可就……”
“混账!怎么跟长辈说话的?苏治是怎么教育女儿的,竟连这种话也说得出口,还有没有把我这个长辈放在眼里?!”苏六一掌拍在茶几上,怒气冲冲的朝苏卿呵斥道。
苏卿不为所动,背脊挺直的继续道:“六爷爷这么生气,是被我说中了吗?以往这个时候您都是在茶庄清点茶叶出货的,如今却呆在府里,可见是被大伯父和二伯父逼得没法子了吧?”
苏六气得胡子都在抖,他指着苏卿,叱咄道:“滚回去!你这个不肖子孙给老子滚回去!”
苏卿退后两步避开他的唾沫横飞,笑着摇了摇头,“我是不会回去的,因为我是来跟六爷爷谈生意的。”
苏六微怔,随即冷笑道:“就你一个小娃娃?哼,苏治那酸秀才也太窝囊了,不仅守不住铺子还要女儿出来抛头露面,真是扶上墙的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