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谢夙卿熟练了,也将针法想了起来,眼睛都疲了,太后在一旁兴致比谢夙卿还要高,她也是个没有做过女红的人,自小跟着安侯上沙场勇猛杀敌,这些温柔的活儿,她从来没有干过,可是现在看到谢夙卿这般悉心的去完成一幅绣品,又觉得挺好的,倘若自己动手,是不是也会倾注真情实意?完成之后,又是怎般的成就感?
她对淼淼说道:“你以后啊经常来哀家宫中,教哀家绣些小玩意儿。”
“是。”淼淼乖巧的答话。
“走吧,去看看听风楼今日又唱了哪一出戏,现在的这些师傅,比之前那一个戏班子要好得多,听着也顺耳些。”太后起身,舒展了几下筋骨,开口说道。
听风楼,是后宫中专供消遣的地方,那里每日都会演一出戏,每回的戏还不一样,精彩绝伦的戏码自然也不同俗物,太后偶尔调节心情也会去那儿,还有许多后妃,无事也会去那里听上一出戏。
今日太后心情正好,想去听一听,谢夙卿与淼淼就陪同着去了。听风楼在一处僻静的地方,皇宫的西北角,那里接近皇宫的后山,还有一座宫殿,碎月轩,是宫人们都不能踏足的地方,因为那里,是冷宫。
第二百六十五章 前世
听风楼是一个八角形的阁楼,中间空敞,搭了一个高高的台子,一共有两层楼,第二层的视线更好一些,以往也是身份尊贵的人才会上二层楼。听风楼的顶部是一圈露天的台子,向外伸出,也没有护栏,因为甚少有人会去那个地方。
太后直接坐在了二层楼的正中,正对着大舞台,上边铜锣声敲的震天响,两个戏子在舞刀弄枪的对打,今日演的这出,好像是中山狼的故事。
“奴才张宇才见过太后!”跪下的是一个穿着蓝袍子的中年男子,他应该就是这个戏班子的班主了。
他抬起头的时候,谢夙卿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谢夙卿忽然发现他就是京城梨园中的园主,谢夙卿与楚胤曾经去过的那个梨园,她记得他的模样。
太后的目光没有离开过戏台子,眼睛也不眨一下的抬了抬手,道:“起来吧。下一出戏是什么?”
“下一出,是《窦娥冤》。”张宇才恭敬的回答道。
太后点了点头,让张宇才退下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张宇才退下去,经过谢夙卿身边的时候,谢夙卿感觉到他看了自己一眼,眼中还藏着几分不好惹的意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
谢夙卿摇了摇头,没再追寻这个问题的答案。
窦娥冤,将近结局之事,天上六月飞雪,竟然做的这般唯美,血溅三尺,窦娥的冤屈只有向天诉,看到这里,太后情不能控的掉了两颗眼泪下来,就是谢夙卿,也被感染了,再看看一旁的淼淼,泣不成声。曲终人散,古琴的琴弦落下最后一个音,舞台上的帷幕也随之落了下来。
正在悲伤弥漫的时候,一个小宫女跑了来,说是有一件绣品出了岔子,让淼淼赶紧回去。
“太后娘娘,让夙卿送淼淼出去吧,娘娘可以再坐会儿。”谢夙卿躬身,在太后的耳旁说道。
太后挥了挥手,道:“去吧。”她知道两人有些私己话要说,便随两人去了。
谢夙卿同淼淼出了听风楼,谢夙卿对之前来报信的那个小宫女开口说道:“我的披风落在听风楼了,你给我去拿过来。”披风是故意落在那里的,小宫女也是她要支走的。
谢夙卿要与淼淼说的,是关于紫婳的事情,虽然给淼淼送个徒弟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宫中人多口杂的,难不免有人会用此事做文章,到时候人言可畏就不好了。所以谢夙卿选择了谨慎对待。
“什么事儿啊?”淼淼也看出她有话要说,便先一步开口问道。
谢夙卿思忖了一下,整理好语言,才说道:“龙息殿中有一个小宫女,叫紫婳的,我看她乖巧伶俐,但是因为年纪小,总是有些事情她担待不过来,我便想着问问她,有没有什么擅长的东西,她说她的绣工还行,我也看了,却是不错的,便擅自主张把她丢给你做学徒了。没有经过你的同意,不知道你乐不乐意。”谢夙卿真挚的看着她。
淼淼却是爽朗的一笑,道:“自然是乐意的,别说她会绣活儿了,就是不会绣活儿,我也乐意啊,不为了她,却是为了姐姐。只是个举手之劳罢了,姐姐不用忧心了。”
谢夙卿听她能这么说,心中一暖,宫中又有多少人会真心实意的带徒弟,还不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更多的时候,人都是会嫌麻烦的,带个徒弟,徒弟闯祸了,还得连坐受罚。所以淼淼能这样答应,是真的把谢夙卿当作好友的。谢夙卿说道:“日后你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说就是,我能帮的,都尽量帮了。”
说着,谢夙卿从腰间掏出一块牌子来,塞到淼淼的手里,淼淼愣愣的接下了,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这是?”
谢夙卿解释道:“这个,是我在洛城遇见子雪的时候,她给我的,全西楚的钱庄都可以取到钱,这里是她大半生的积蓄,我曾经动用过一次,想必以后也没机会用了。我想你们是好姐妹,你留着,比我揣在身上当摆设要好。”
淼淼知道是什么了之后,内心五味杂陈,却想着,这里面可以动用的钱一定不少,又欲要塞回谢夙卿的手中。谢夙卿先一步阻止了她要说的话,“就算你不用,也当作留个想念吧。”
谢夙卿看见了淼淼眼中的泪水,她知道,淼淼也在想念子雪。淼淼终是把那块牌子收下了,又欲言又止,谢夙卿甚至能从她的眼底,看到她想问出的问题:她过得好吗?
谢夙卿浅浅的笑道:“她过得很好,也过得坦然。”
后一句话,吸引了淼淼的目光,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谢夙卿,脱口而出:“她和你说了?”
说什么?说子雪对楚胤的情?谢夙卿点点头,笑着说道:“说了,你们三个,一向是我钦佩的人,子雪的坦然,让我觉得她是个很难得的人。喜欢一个人没有对错,我并不怪她。”
淼淼愣愣的点了头,喃喃道:“早知道这样,她就不用去洛城了。”说完,她又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瞬间掩了自己的嘴。
谢夙卿只是笑笑,没有纠缠下去了,很快,之前支开的那个宫女也赶了过来,将披风给谢夙卿披上,便道:“娘娘莫送了,奴婢送司衣回去就好了。”
谢夙卿点点头,看着淼淼离开的背影,回身一看,这才惊觉,方才一路走来,她们已经经过了碎月轩,那座看似就很残破的宫殿。
碎月轩就在她右上方的不远处,宫门是紧锁着的,说是冷宫,其实都是先皇时期就打入了冷宫的妃子,楚胤一直都没有去理会,也没有依照旧历,将她们都处决了,每日都会有人送饭进去。
谢夙卿看见宫门是半合住的,想想,现在正是送饭的时辰,谢夙卿站了一会,便准备离开,这才走了几步,那碎月轩就传出了一声惊天的惨叫声,尖利的声音仿佛要划破了耳膜,谢夙卿听的,心一颤,一时间还没有收回来。
她朝碎月轩看去,一个穿着鹅黄色宫女服饰的宫女仓皇失措的跑了出来,一边失声大喊:“救,救命啊……”那宫女许是见到还没有来得及离开的谢夙卿,想着这里有一个人,也不管是谁了,就往谢夙卿这边跑来。
谢夙卿是不想惹上事的,她想要赶紧走,但是这样走,心里又有些过意不去了,这一犹豫,那宫女就已经离她很近了,谢夙卿能够看见,宫女脸上还在冒血的三道血痕,像是被尖锐的指甲割伤的,伤口很深,很狰狞,一直在冒着血。谢夙卿皱着眉,看见宫女身后,很快就跑出了三四名衣衫褴褛的女人。
那些女人,发丝凌乱,打结打的想一团乱草,珠钗斜插乱挂的,面目上也沾了泥土,浑身脏兮兮的样子,举止间都是疯狂的模样,嘴里还在不停的咒骂,当先的一人追着宫女就要过来,想必是看到这里多了一个人,脚下一滞。
谢夙卿看了她这一眼,心上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脑海中的记忆像是洪水般,涌了过来,心口被堵住,她近乎难以承受那些记忆的力量,快无法呼吸,她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依稀可辨穿着俏粉色宫装的妃子,她是认得她的。
还记得,前世她在绾妃的身边当差,那时候她才是个刚进宫的小宫女,方方十五岁,她所能做的,就是给绾妃梳一个漂亮的发髻。
绾妃不算得宠,比她要得宠的人不下一只手的数目,可是绾妃有一颗争强好胜的心。那日谢夙卿给她梳完一个流云髻,将将把那木兰花簪插入绾妃的发间,不知是谁推了她一把,那花簪就手滑落在了地上,断成了两截,谢夙卿立马跪下求情,说是自己失手,绾妃却让她自己打了两个时辰的耳刮子。
那时谢夙卿才进宫,一没有背景,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庶女,二没有人脉,没有人会站出来替她说话,每个人都含着笑,想要看她遭殃。
谢夙卿打的两边脸都肿了起来,已经不能够见人了。夜间,绾妃却语重心长的与她聊天。
绾妃说:“留你一条贱命在宫中,不过是看在你是晋安侯女儿的份上,在这宫中,你要怎么活下去?你知道吗?”绾妃凶狠的扯起谢夙卿的头发,谢夙卿疼不堪言,却一声都不敢吭,只能默默的忍受着。绾妃说道:“既然生了一双巧手,会梳一头好髻,那就得利用起来,这样吧,你帮我做件事情,我便留你一条命,怎么样?”
绾妃将她丢在一旁,只留下了一句话:“帮我除了兰妃,帮我重新获得皇上的宠爱。”
那个时候,绾妃本来正值盛宠,可自从兰妃进了宫,就夺去了她的宠爱,绾妃恨极了兰妃,可是,她怎么会想着把这个任务交到自己的身上?自己才是个无知的小宫女啊,她如何能去要了一个妃子的性命?她看见绾妃的目光,瞬间明白了过来,绾妃根本是找了个借口,她想要了自己的性命。
当晚,谢夙卿就睡在冰冷的地上,次日,她便做出了这个选择,她要活下去,她要为了自己而争取一条生路。
第二百六十六章 疯女人
她去向绾妃说明了自己的心意,便做出了一个,让她后悔一辈子,不,应该是两辈子的事情,她向来不愿记起这段肮脏的回忆。
她慌乱的跑去了兰妃的宫中,那里有个宫女,现在她已经不记得了,那个宫女究竟长什么样。她还记得,兰妃是个雍容大方的女子,长的慈眉善目,许是刚刚进宫,未经过皇宫的污染。谢夙卿爬到兰妃的脚下,抱住她的脚踝,歇斯底里的哭喊。“娘娘,救我啊,救救奴婢吧……”
兰妃的声音很温柔,“怎么回事?你是哪个宫里的,怎么会跑到我这里来?”
谢夙卿哭喊道:“奴婢夙卿,是绾妃宫中的,专为她梳髻,可是上回绾妃见到您的发髻很好看,叫奴婢也为她梳一个,奴婢随口也夸了一句那发髻好看,娘娘便降罪于奴婢,将奴婢打成了这副模样……”
谢夙卿的脸惨不堪言,兰妃一见就心疼,之后寻这个借口,向绾妃说明了,自己讨要了一个丫头,绾妃装作一副懒得管这类的小事的模样,也就没有再说,那日之后,谢夙卿在兰妃的身边伺候着,每日为她梳好看的发髻,渐渐的,越来越喜欢谢夙卿。
谢夙卿的内心无一日是不在受折磨的,可是她有强烈的求胜欲望,那时的她,还天真的以为,晋安侯对自己是好的,她以为,自己只有活下去,才不会让晋安侯府蒙羞,所以,她不能死。
有一日,绾妃夜里将她从床上捆了去,将她丢在地上,质问她说道:“皇上越发爱到兰妃那里去了,他总夸兰妃的发髻很别致,你说你啊,到底是在帮本宫还是帮那个贱人?今日不骂醒你,你还当真忘了你的任务?我要你扳倒兰妃,听见没有!”
在绾妃歇斯底里的怒喊声中,谢夙卿被悄无声息的送回了兰妃宫中。
次日,谢夙卿咬着唇,给兰妃梳了一个发髻,一个不可能挽回她性命的发髻,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在扎痛自己的心。
那日皇上来了兰妃的宫中,一看见兰妃的发髻,顿时火冒三丈,什么话都没有说,就直接下令将兰妃打入冷宫了,没有半点的解释,而兰妃,苦命的人,毫无预兆的就被打入了冷宫,没有辩解的机会,也没法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她活的那么的冤枉。
在场的,只有谢夙卿知道为什么,因为皇上之前深爱着的皇后,梳过一个凤尾髻,谢夙卿给兰妃梳的,与凤尾髻只有细微的区别,但足以保证皇上一见到兰妃,就想到了先皇后,也就是楚胤的母亲,这是皇上不可触及的伤疤,一旦触及,就像是兰妃那样的下场。
后来绾妃看自己还算有用,真的办到了,就把自己领回了她的宫中伺候。
每每想起来,谢夙卿都会从噩梦中惊醒,她会梦见兰妃向她索债。
兰妃今世,又不知道是被谁害了,谢夙卿对她是毫无印象,眼看着兰妃看向她,谢夙卿本能的往后一缩脖子,整个后背都发凉了,这是心虚的表现,即使谢夙卿重生一世,即使谢夙卿已经快忘了这回事,可是如今想起来,竟是这般苦涩的味道,胸腔弥漫的都是呛人的血腥味,她的手,也是沾满了鲜血的。
兰妃如今疯疯癫癫的,不太认识人,看见谢夙卿往后一缩,恰巧就把她以为成了害她入冷宫的人,兰妃也不欺害之前那个宫女了,而是将杀人的眼光落在谢夙卿的身上。
兰妃的手中拿着烛台,烛台的顶尖,是一根尖长的刺,这无疑是一把利器。
“你,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害我进冷宫,我和你什么仇,你非要置我于死地,你看啊,你看这个鬼地方!你害我生不如死,我也要让你偿命!”兰妃指着谢夙卿,其余两个疯妇人也看向谢夙卿,兰妃向她们打了个招呼:“姐妹们,我们终于可以报仇了!姐妹们,我们可以重见天日了,再也不用被关在那间破屋子了!”
她们仰天长笑,谢夙卿身后的那个宫女却已经吓傻,谢夙卿心道不好,这些疯人是没有心智的,她们伤害人的本事更加大,谢夙卿拉着那名宫女,就往听风楼的方向跑。
“快跑!”
“你们还想跑?姐妹们,追啊!别放过她们了!”兰妃很快就发现了这边的动静,立马招呼了其他的妃子,一起去追谢夙卿。
谢夙卿撒了命的奔跑,奈何腰间传来的阵阵疼痛的感觉,让她不能自已,谢夙卿放开了那个宫女,道:“我跑不动了,你赶紧去吧,太后正在听风楼听戏,你去找了太后,就可以保命,还有,让太后千万不要以身犯险,不要过来了。”
那宫女娇娇弱弱的,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丢下谢夙卿,就这样自己跑了。
谢夙卿凄苦的一笑,笑比哭还要难看,这是她前世欠兰妃的,前世她为了苟且偷生,不得已害了兰妃的性命,今世,她就当救人一命吧,来赎自己的罪。
“你去吧,活着不容易。”谢夙卿推了她一把,自己则撑着大树坐了下去,她实在是不行了,她想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