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碧烟一张脸冷若冰湖,由着环儿在前方欢喜地开道,而她便走在后面,越来越不耐。
等终于走到了她们上次坐的位置,那位置很少会有人坐,因为常来听戏的人都知道这是长孙侍郎的千金常坐的位置,没人会想要无端招惹侍郎千金。
虽然长孙宇珩这个侍郎是一个没什么实权的官,但是这一楼本就没有什么真的富贵权重人物,侍郎千金便算得上是身份高贵的了。
可今日,不同寻常,这长孙碧烟常坐的位置叫人给占了去。
而占了位置的人,背影清俊,宽肩直背,一头墨发黑的仿佛能出妖魔,聚精会神地看着戏台子上歌喉婉转正唱戏的小生玉炎。
环儿性子急,还没瞧清楚这人是谁,便轻拍那人肩,说道:“这位公子,您坐错位置了。”
那人转过身来,环儿定睛看了看,忽的心中便是一抽,这不是上次看戏时,与人起争执,然后还对小姐笑了笑的男子吗。
“哦?我坐错位置了吗?在下看见这里空着没人,便坐下了,却没想到是小姐事先约定了。”洛修竹站起身,施礼的姿态也是风度翩翩,“失礼之处,还望小姐见谅。”
长孙碧烟缓缓微笑,一身清淡仿佛白色水仙屹立水中,看着洛修竹的那双眸,仿若含珠,她道:“公子客气,不知者无罪。”
她定定地站着,等着洛修竹让开,却不想这人竟是个厚脸皮,道完了歉便得寸进尺的说道:“小姐宅心仁厚,不与在下计较,但是在下实在心中有愧,不如小姐且坐,在下请小姐一壶茶,权当赔罪。”
洛修竹没给长孙碧烟拒绝的机会,说完便立即招呼了跑堂小二:“这里,上一壶上好的陈年普洱。”这一声高亮,一楼在座的几乎都听见了。
环儿面上有些羞红,大抵还没遇过这么明着抢的人,逼得人毫无退路。长孙碧烟却很淡定,既然拒绝不了便安然坐下,顺便道了一句谢。
洛修竹微笑着坐回了原处,与长孙碧烟面对面。可他却瞧见对面的佳人自坐下便没有再看他一眼,一双眼睛晶莹得像是雨露结晶,柔柔的视线投向台上。
洛修竹握着自己的杯,喝上了一口茶,笑得很是莫测。
正巧,此时玉炎公子的戏唱完了,下了台去后,一楼专为玉炎而来的人也散了,顿时间显得清静得有些清凉。
陈年普洱提上桌,洛修竹屏退了小二,亲自为长孙碧烟倒满一杯,暖着声音说道:“这杯茶便当做在下的赔礼,还望小姐必定饮下。”
长孙碧烟看一眼端着茶,身姿甚是清俊的洛修竹,淡淡地笑起:“未免公子误会,妾身还是要澄清一下的,妾身已经嫁人了,恐怕担不起公子口口声声的小姐称呼。”
“哦?何家的男子如此幸运,竟能娶到小姐这样的妙人。”洛修竹笑着将端的时间有些久的杯盏放下,偏就是不改称呼。
长孙碧烟看着洛修竹这虚情假意的模样,心道,装的还挺像,小时候却没发现这人竟然这么能装。就算是上辈子被洛修竹陷害至牢狱之中,她都不知道这是个厚脸皮的人。
长孙碧烟默了默,刚想说话,却听见有人在身后唤她,同时瞧见了对面的洛修竹投向她身后方向意味深长的眼神。
“碧烟。”苏长亭走到长孙碧烟的身侧,双手轻放在她的肩上,“听钱伯说你去听戏了,便猜到你来了元家班,我不放心,就寻来了。”
“你今日怎么这么早……”这么早就从田阁老的府中回来了,并且还完完整整地寻了来。这实在是她始料未及的,那她给他准备的“惊喜”岂非是白忙活一场?
“碧烟认识洛大人?”苏长亭没等长孙碧烟将话问完,便随即看去对面的洛修竹。
洛修竹见苏长亭清清淡淡的眸静静地看来,收了分妖邪,颇为正经的模样说道:“萍水相逢,洛某与苏夫人似乎都很喜欢来元家班看戏,并且不止我们二人喜欢,苏夫人你说是吗?”
洛修竹说完也不需要长孙碧烟的回答,站起身又道:“洛某还有一些事,便不久留了,苏大人苏夫人,告辞。”说完,洛修竹便离开了元家班。
苏长亭收回视线,看见长孙碧烟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从怀中拿出一个鸳鸯戏水绣面的荷包,深情无限地问道:“这可是碧烟为我绣的?”
长孙碧烟默然,心道又失败了,她本以为这一次应当万无一失了,可似乎还是棋差一招。
“夫君怎么发现的?”长孙碧烟笑着问道。
“你放在床上的,自己忘了吗?”苏长亭刻意放低了声音,像是在人耳畔低喃细语,耳鬓厮磨的气氛好不暧昧。
环儿都看羞了脸,侧过头去,不妨碍姑爷小姐恩爱。
长孙碧烟神色依旧温柔,没看出哪里羞涩潮红,只是眼中闪烁,让人觉得大约也是害羞的吧。
可长孙碧烟心中想的却是,发现了床上的荷包,怎么就没发现被下立着的剪子。
她特意绣荷包,以情为诱饵,期盼回到房中的苏长亭会忘神地走向床榻,不去注意床前脚下那根与床色浑然一体的细线。
若是她的期盼没有出差错,苏长亭会被细线绊倒,而那床上看似平铺的被下却正立着一把锋利的剪子,只需他这么一摔,剪子便会迎面扎入他的心口。
床的两头,她都放了高枕,便是为了掩饰被下的剪子。
可是,苏长亭还是躲了过去……长孙碧烟的眼底有一层寒光渐渐暗淡。
苏长亭见长孙碧烟不语,温柔地用拇指轻碰她的脸颊:“你啊,做完针线活怎么都不将剪子收好,还好是我发现了,若是你回去的时候,没有注意躺了下去,可如何是好?”
她怎会躺下去,这分明是为你苏长亭准备的杀机。长孙碧烟心里饶是这么想,面上还是一副柔柔弱弱,楚楚动人的模样,柔荑抓去他的手:“下次会注意的。”
其实,长孙碧烟心中并未有多少沮丧,因为她发现了另一件事,让她对于谋害苏长亭失败这件事的沮丧消散了不少。
洛修竹离开前的那句话,让她忽然明白,究竟是谁让前世的自己知道长孙碧烟与宫夕月早有私情。
【并不止我们二人喜欢。】
“洛修竹,谁与你是我们二人,别叫得这么亲密,上辈子看在潜云斋老先生的份上,饶了你一命,这辈子老先生可是事先与你断了恩义的。日后若是再惹上我,可别怪我不念儿时旧义。”
长孙碧烟虽不知道洛修竹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但是很明显,他的这项行为已经严重阻碍了她想要过平静日子的愿望。
☆、杀夫第三回
回去的时候,因为长孙碧烟出来没有叫马车,苏长亭出来也没有叫马车,是以三人是走回去的。长孙碧烟与苏长亭并肩走在街上,环儿跟在后面还是没有忍住好奇心。
“姑爷,您认识那名男子?洛大人?他也是朝廷官员吗?”她可是怎么看都不觉得那一身邪气的人像个朝廷官员模样啊。
长孙碧烟对于环儿的问题没什么兴趣,唯一感兴趣的一点就是苏长亭这个时候就认识了洛修竹,如此她便有些好奇两年后,宣庆七年时,她被陷害入狱这件事,苏长亭有没有参与其中了。
“并不相熟,只是照过几次面。”苏长亭温文尔雅地回答环儿,见环儿一脸好奇,又笑了笑道,“不过洛大人与皇后娘娘却是儿时至交,比较熟悉。”
什么儿时至交,就算曾经有些交情也因为他当初与长孙碧烟合谋,陷害她用巫蛊之术诅咒帝王而绝交了。长孙碧烟心中腹诽,也正想着洛修竹这个人。
他为什么要告诉前世的自己长孙碧烟与宫夕月有私情,在前世他可是帮着长孙碧烟陷害自己的,这一世怎么就倒戈了?
“皇后娘娘?”环儿明显很惊讶,恢复了一些后,“那……洛大人他……”
“私底下的一些官员称他为酷吏,对于拒不受审的人犯,严刑拷打从不姑息。”苏长亭依旧用那温和谦逊的声音说着,俊美的姿容叫路过的好些姑娘侧目。
“酷吏?”声调显然高了些,环儿又是一惊,那样一身邪气的人,按上酷吏的形象似乎也贴切,特别是与皇后娘娘从小玩在一块儿的人,会是个狠角色倒也不稀奇。
“嗯,不过人却不坏,只是有些固执罢了。”苏长亭这么一说,却叫长孙碧烟侧目看来,说道固执,尤氏临走前便一再希望她劝劝苏长亭,让他放下偏执。
她倒是至今都没看出苏长亭哪里偏执了,除了对长孙碧烟的爱意深了些,固执了些,但是倒也不到偏执的地步才是。
感受到她的目光,苏长亭低眸看她,问道:“怎么了,碧烟?”
长孙碧烟摇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夫君似乎对什么人的感觉都不错,在夫君眼中难道没有什么大奸大恶,不能容忍之人吗?”
她是真的有些好奇才这么问的,不说这一世没有失去长孙碧烟的苏长亭,就算是上一世失去一生挚爱,为了挚爱走上谋害太后之路的苏长亭,她都不觉得他看谁是不顺眼的。
就算是她,苏长亭似乎也表现不出明显的恨意,只是像要完成任务一样地将她谋害。她还记得死的那一刻,她隐约是瞧见了苏长亭也吐了一口血。
而灵魂离体,飘在慈安宫上空的杜敏贤,从一些假哭的小太监口中知道,苏长亭中毒不轻,至少她重生在这一世之前,那一世的苏长亭还是生命垂危的。
为了成功杀她,不惜自己也饮下毒酒,她不得不佩服苏长亭的胆识,这也是为何初到这一世,她不打算杀了苏长亭报仇的其中一个原因。
“大奸大恶之人自然是有的,只是没有关系到长亭,也并未危及到碧烟,我自然没什么好在意的。”苏长亭温和地回答了长孙碧烟,苏府也便到了。
长孙碧烟提裙走上门前石阶,再未就这个问题与苏长亭做探讨。
晚上躺在床榻上,长孙碧烟等苏长亭睡熟了后,睁着眼睛看床顶。白日她虽对再次杀害苏长亭失败不感到多沮丧,但是不代表她没丝毫感觉。
她开始反思为什么两次都失败的如此诡异,第一次下毒,那味毒是她五年后用在宫夕月身上的,当时只用了这次的十分之一,便让宫夕月从第二日开始便卧床不起。
短短半月便命不久矣,但是为了稳固朝堂,帝王不可能一直不露面,终会招人怀疑,于是她便命海福找到了那个像极了宫夕月的男人,当个傀儡给朝上官员看看。
而这一次,足足十倍的量,苏长亭却是一点事都没有,说是腹泻减轻了药效,也不太说得通。
再则今日这次,的确,她的设陷存在很多的巧合,若是哪一个巧合没有连上,计划也是要宣告失败。而事实是,她的确失败了,只是这巧合断在了哪里,她人不在现场,如今连个原因都不知道。
从那日皇宫回来,她听宫夕月说苏长亭与他早就达成共识,苏长亭娶她但不会碰她,到了情况许可的时候便会将她送入宫中,常伴君侧。
什么是情况允许的时候?或者说如今的情况为何不允许?她只能想到一个原因,杜家,杜皇后,她的前世杜敏贤。
所以情况允许的时候,不出她所料,便当是杜敏贤后位不保的时候。苏长亭若是真的一心想要送长孙碧烟入宫与宫夕月长相厮守,便必定会参与压制皇后的计划中。
至于计划是什么,有多少人参与,她一点都不关心。她如今只关心如何逃离这一切,安安稳稳地过自己平静的生活。
宫夕月想要摆脱她的前世杜敏贤,自然可以,只需要将皇位一起交出即可。皇后的位置上不是杜家人,以她父亲杜相为首的一干大臣便不会再臣服于他。
而除了她杜敏贤,杜家还有谁是真的为他宫夕月着想的?换一个杜家女子坐去后位,只是更方便杜家架空皇权,宫夕月就算顶着个皇帝的头衔也再没有人会认为他是个帝皇。
闭了闭眼,长孙碧烟深吸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想的又多了些,如今她已不再是杜敏贤,也不是之前爱哭哭啼啼的长孙碧烟,她是一个向往平静和美生活的人。
她如今只要离开京城,离开这些乱七八糟的龌蹉事。
气候入了冬,选秀已经结束,京城也银装素裹了起来,家家户户开始张罗红灯对联,早早地为了新年做准备。
这一段时日,长孙碧烟过的很清闲,偶尔画画画,养养鱼,也没再弄女红、下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