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原属正常,是否凑巧了也未可知。
李文彬的手一紧,就接触到了一只冰冷的手掌的重握,而且那只手非但紧紧的握着他的手,还在轻轻的发抖,他就把自己的另一只手也覆盖在那只手上轻轻的拍着,低声说道:“开光那天,也是阴天突然间转晴的。如无意外,等下咱们下车,就会看到祥云缭绕,瑞光四射的。”
老首长几乎把整张脸都贴近了车窗,贪婪的看着天际那原本厚厚的云团以佛像头顶的晴空为界,一层层变薄了,也一点点变白了,终于不情愿的从一整块分解成了一团团的白云,碧蓝澄净的天幕就露出来了。
车到了山门时,首长就已经稳住了情绪,在李文彬的搀扶下缓缓的下了车。抬头看着河对面山上的金佛,此刻果真如李文彬所说,已经是被大团白色的云雾恰到好处的缠绕着,借着夕阳的金色,映照的七色辉煌,说不尽的富丽堂皇。
李文彬阻止了身边同志想催促首长继续上车上山的行动,看着首长在正山门看了多时,慢慢的走到桥边,看着桥下用三重拦河坝拦出来碧澄湖面,更看着沿着漫水坝缓缓流下去的一弯碧水,再看看佛像身后那蜿蜒似龙的山脉,这一切的一切都无数次的出现在他脑海里,而只有此刻,才真真正正的出现在他眼前了。而这一切居然跟他脑海里的猜测如此惊人的分毫不差,这固然是得益于他看过好多次录影了,但,若非有人用心的去帮他营造着一切,又哪里来的此刻激动人心的一幕?更加哪里来的漫天祥瑞?
“唉!难为了那个孩子了!那么年轻,居然那么靠得住!”
面对着这一派奇景,这居然是老首长胸中涌起的浓浓感恩带来的唯一一个念头!
就在老首长在桥边远眺的时候,随同前来的人们都在好奇的参观着这一切。当大家乍一看到那尊辉煌不可方物的大佛非凡的容貌时,没来过的人就已经吃了一惊,再看到山门左右柱子上题着一副楹联,上联是:“拜仙山全凭虔诚意”下联是:“敬父母只因感恩心”这样一幅明显不太适合寺庙的楹联就很让这帮都是文化人的领导们好奇了,而且看那字体居然跟老首长偶尔挥毫泼墨时留下的字迹那么相似的时候,每个人心里都隐隐有一种神秘感升了起来……
首长终于从桥头走回到车前上车了,车辆就缓缓的开上了山,停在金佛寺门口了。
金佛寺的主持也是一位h省有名寺庙的高僧,原本仅仅是赵慎三跟方天傲为了提高刚建成的金佛寺而暂时请来撑门面提高知名度的,说好了是借用。谁知自从来这里主持之后,大师本人的知名度也得到了大大的提升,他也更觉得在这里修行比回到原来的寺庙强多了,(所谓宁为鸡首不为牛后,这道理仿佛佛家俗家都通用的吧?更何况这里的规模条件比起那座名山古刹也不差什么,更因为金佛的非凡高度而更加香火旺盛。自然是乐不思蜀不打算回去了。
此刻,仿佛这位高僧也知道了来者的非凡身份,仰或是被刚刚的灵异天变所震动了,居然率领合寺僧人列队在寺门口迎候。首长下车之后就对主持合十还礼,一起进寺里去了。
在寺里稍作停留,李文彬就提议说天色晚了,如果此刻就沿着台阶上去参观大佛光线不好,干脆安排晚饭住宿算了。老首长一副很是疲倦的样子点头答应了。于是就吩咐下来让云都按照原先的住宿地点赶紧安排各层领导们到住宿地休息,明天九点在这里集合就是了。
于是乎就忙碌起来,云都的接待人员一的带路接走了安排在温泉宾馆的领导们,云山寺剩下的除了首长以及护卫,也就只有少数几位省城的陪同高官了。
当然,赵慎三作为首长特点的服务人员也留在了寺里。
一起吃完了寺里的素斋,首长就说让大家都别陪着了,都休息吧,他自己就先回了房间,当然,他是叫赵慎三扶着他回去的。
李文彬跟白满山都留下了,但都聪明的回屋里躺着不出来了。
赵慎三扶着首长进了给他安排的房间,坐到椅子上之后,老首长突然拉住了想转身帮他倒水的赵慎三,颤抖着声音低声说道:“谢谢你孩子,爷爷谢谢你!”
赵慎三腼腆的说道:“爷爷,看您说的。”
居然就这么一句话。
没有顺势表功,更没有添油加醋的说出他当初在这里协调、监工时的种种困难险阻,仅仅是作为一个晚辈回答了长辈的话,就结束了。
首长却重重的握了握他的手才放开了,赵慎三倒了水,看着首长慢慢喝下去了,突然说道:“爷爷,咱们现在去吧?”
首长却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一点都不诧异一般站了起来,在赵慎三的搀扶下慢慢走了出去,到了门口,赵慎三问:“咱们坐车上去还是爬上去?”
“爬上去吧。”
首长的声音有些哽咽。
于是,一老一少在暮色中搀扶着慢慢的爬上了高高的台阶,来到了大佛脚下。
安保人员是如何隐身的咱们不知道,反正此刻广阔的广场上只有这爷孙二人。面对着巍峨的大佛,无分贵贱,无分老少,两个人统统都是渺小的普通人。
赵慎三并没有让首长在摆满了蒲团供善男信女下拜的地方停留,而是扶着他转到了大佛后方,那里是一块汉白玉立的石碑,碑上刻着大大的一个“敬”字。
“爷爷,就是这里。”
赵慎三好似誓把神秘进行到底一般没头没脑的说道,然后他就打开了另一只胳膊上一直挎着的一个大袋子,从里面变出了四盘子用保鲜膜包裹着的新鲜水果,又变出了两根蜡烛,又变出了一个黄铜小香炉跟一把香,一刀黄表纸。
首长已经老泪纵横了,他颤抖着双手亲手点燃了蜡烛,然后又在蜡烛上点燃了香,插在赵慎三放好的小香炉里,慢慢的跪下去了,一边哭着一边点燃了那刀黄表纸,瞬间,火焰四起,漫天的纸灰随着一股轻风盘旋在两人身周。
一声声压抑的、苍老的哭泣声从佛像背后隐隐传来,经久不息……
天色黑定之后,一老一少才缓缓的站了起来。赵慎三细心地把这个原本不供人参拜的石碑前面收拾干净,直到显露不出一点曾经有人焚香烧纸的痕迹方才罢休。他做这一切的时候,老人一直默默地用慈爱的眼神看着他。
转回到佛像正面的时候,老人突然问道:“小三,浩然他们……就是在这里被……”
赵慎三默默地点点头,当看到老人满脸的惨然时就宽解道:“爷爷,当时有高僧说了,是各自的因果罢了,您老也不必太过愧疚。”
“唉!话虽如此,总是心里难安啊!我看你剩余的还有香烛,就替我给浩然跟老刘上一柱香吧,就说我对不起他们,祝他们来世安好。”
首长叹息道。
赵慎三听话的过去焚香祝告过了。
两人慢慢的走到下山的台阶前时,老人说道:“小三,陪爷爷坐一会儿再下去吧。”
两个人影并排坐在了台阶上,老人突然说道:“爷爷打算把你带到京城去,你可愿意跟我走?”
赵慎三一愣,这个提议太出乎他的意料了,让他根本没有法子及时作出回应,就傻在那里了。
首长慈爱的拍拍他说道:“唉!爷爷也是人,也会有舔犊之情的,虽然你不是我家嫡系的后人,但我从一见到你,就很喜欢你这个沉稳可靠的孩子,而且……我看到这一切之后,更觉得好似是冥冥中早就安排好了你注定是我家的孩子一般,否则这一切原本应该是我家人办的事情,居然是你这么一个孩子给办好了。说老实话,如果不是怕你受不起,爷爷都想给你磕几个头感谢你的。”
“爷爷,看您说的。”
赵慎三依旧是如此的简捷。
“我这次回来也看到了,你在这里因为跟博文家的丫头的婚事,无形中就成了文彬跟白满山之间争斗的靶子,虽然这对磨练你也有好处,但毕竟做包子馅的滋味不好受。而且爷爷也看出来你对郑家那个丫头已经彻底死心了,那还不如跟爷爷回去,在京城发展几年再下来,高的话日后也可以发展的快一点。我想好了,恰好作为农业创新的成功者,作为正当的奖励,你就可以到农业部门去任职。反正凭借你的基层工作经验跟你的小聪明,就算先给你一个副厅干着,你把下面农业创新的工作负责起来,也过不了几年就能放下来了。”
老人果真是如同对待亲孙子一般替赵慎三考虑了。
其实首长原本欣赏赵慎三是真的,但是如果说当初不是因为卢博文跟郑焰红的关系就欣赏了他、认下了他那也是安慰他的假话。那也仅仅是首长听了李文彬的汇报,同情这个孩子可怜,为了替他重新树立自信心才善意的骗他的,但这个欺骗对于赵慎三来讲却已经足够了。
但接下来,当首长亲眼目睹了赵慎三用努力跟聪明做出了那么好的农村工作创新,更加把旅游兴农这条线打造的红红火火,工作能力自然是不用说了。及至到了这里,更发现自己家的事情被赵慎三办的如此妥协,更加上灵异的天相带给他那莫名的震撼,在那一刻起,对赵慎三由衷的感恩就真的化成了浓浓的舔犊亲情,故而才使得多少年来连对待儿子都没有用过特权的老人第一次破了例,准备不避嫌疑的真心实意替这孩子打算的。
如果说有人能替他摆好一架登天的梯子的话,无疑,这个老人已经替赵慎三摆好了!
黄金之路!
必胜之路!
毫无悬念的、金光闪闪的道路就摆在眼前!——京城部里的副厅级中层——负责抓一项具体业务——毫无悬念的成功完成任务——在众人无话可说的情况下下来任职——以最少是正厅级的级别作为空降派成为地方官!
赵慎三虽然依旧状若痴呆没有回答,但此刻他木讷的外表下每一滴血液都在被这条路带来的诱惑所沸腾。
这是一条任何一个脑子没进水的人都会不假思索一口答应的道路。
要知道这条路如果放过了,通过一个人的个人能力苦巴苦熬的话,就赵慎三现在的正处级地位,没有个一二十年的时间,想赶上林茂人或者是郑焰红那是痴人说梦。更何况那狗人跟那女人也不是平地卧的主儿,等他追上去了,人家早就又更上一层楼了!那岂不是说,今生今世,那个“裙带干部”的羞耻匾额就悬挂在他赵慎三天庭饱满的额头上一直到死了?如果说他已经丝毫不爱郑焰红了绝对是假话,正因为爱得太深,所以才会伤得越深,更加越发急于超越她的光芒显示出他个人的光彩。
这一切在他在云山寺的时候就无数次的想过,但每次都觉得万不可能,除非他弃政从商,在另一条领域杀出一条血路成为黑马,但是在我们这个国度里,自古至今都是官为上,就算他成了李嘉诚第二又如何?当官的想收拾你还不是现成的?没有地位的富有又能威风到哪里去?(以上均为赵慎三个人思维,不代表作者对官、商关系的理解。
就因为这个问题没有想通,故而赵慎三才会在郑焰红找上门去又是做戏又是央求的时候显露的无比绝情,更加从那女人字里行间隐藏的咄咄逼人更加逆反了。所以,纵然心疼她,却依旧转身抛弃了她。
而此刻,一切原本遥不可及的愿望都变得如此的简单。
简单到他面对着这个等待他回答的老人,轻轻的吐出一个“好”字,仰或是不说话让他的脖子带动他的头颅做三下两下上下运动,这一切就唾手可得!
接下来,顶多五年,正厅地方官!
到那时,估计因为李文彬的作用,林茂人那条狗还依旧当着他的市委书记,而郑焰红,顶破天也无非是个市委书记。
而那时,他赵慎三怒马如龙席卷而回,却再不是以往那个唯唯诺诺的下属了,也再不是人人非议的弱者了,而是跟他们并驾齐驱的同级别干部。
作为空降派的天潢贵胄,再凭借土著的人脉基础,一人总揽天时地利人和,还不是广阔天地任他驰骋啊?
答应吧,还想什么?这不是你多年的心愿吗?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吗?
仅仅一个字,一切梦想成真。
赵慎三会答应吗?
第五卷宦海商海两沉浮207回选择带来的顿悟
207回选择带来的顿悟赵慎三终于说道:“爷爷,我很矛盾,您让我想想好吗?”
老人并没有着急得到这个年轻人的回答,反而因为这个孩子的思索而更加看重他的人品了,如果一说出来就获得了应答,足以说明这个孩子还不太成熟,此刻就点头说道:“那好吧,你好好考虑。”
“夜凉了,等下会上露水的,咱们回去休息吧。”
赵慎三体贴的说道。
于是,一老一少慢慢的下山,路上老人问道:“小子,上次看你跟你小媳妇挺和睦的,怎么会结个婚还结出乱子来了?如果说是误会的话,还是不要太刚强了,毕竟遇到一个可心的人不容易。”
赵慎三痛苦的摇摇头说道:“爷爷,我明白是误会,但我们的问题不在这里。”
老人笑了:“呵呵呵,是啊,你大小也是个男人,长期被女人的气焰压着,自然心里不舒服,正好遇到一个借口,不要她也就能扬眉吐气了。”
“爷爷,不是您想的这样!而且,我也没打算不要她,只是……”
赵慎三有些着急的说道。
“切!男子汉,要就要,不要就不要,黏黏呼呼的算什么?你们虽然年轻,但也都到了不结婚不行的年纪了,如果不要人家了趁早说明白,也别耽误了人家。那丫头虽然刚强过了点,但我老人家看她也不愁嫁。”
老人不屑的说道。
“我自然知道她不愁嫁,想娶她的人多了,可是……哼,如果她嫁了别人,也算我看走眼了。”
赵慎三忿忿的说道。
“哈哈哈!得瑟的你,还吃定人家了啊?小子,听老人的话没错,有些事是不能等的,人更不能等,错过了就完了!如果爱人家,要想教导也娶了家去慢慢教导,想等人家改好了再娶,估计就轮不到你小子了。”
老人说道。
“那不会。”
这个小子估计今天打定了主意能省一个字就不多说一个字,满脸笃定的吐出这三个字之后就又不说话了。
就这样,一路轻声细语的说笑着,两人慢慢的回到了寺里,此刻也还不算太晚,但却已经一派寂静了,赵慎三把老人送回房间里,服务人员过来按照老人的习惯服侍他吃了保健药物,又弄来热水帮他烫了烫脚,赵慎三看着安置妥当了,方才告辞了出来。
夜风微凉,带来一阵阵舒服的爽意,赵慎三其实自打听到从老人口中一字字说出那为他定身量造的黄金之路时起,就一直处在恍然若梦般的状态中。也难为他如何把已经沸腾的心脏跟高速飞旋着的脑细胞分出一部分来做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陪着老人走下来,而没有放任那种思绪占据整个的理智。
此刻一个人的时候,他终于露出了本相,得意的越来越放大了步子,渐渐的变成了跑步,居然顺着金佛寺门口的甬道一直跑到了山下的桥上,一跃跳上了桥墩,坐在水泥桥栏杆上之后,还顽皮的把双腿悬挂在外侧朝着水面,如果不是因为怕惊扰了寺里的贵人,他几乎都想要仰天长啸几声来表达激动的心情了。
阴了一整天的天很奇怪的就从傍晚老人下车起开始慢慢地晴朗了,此刻一弯新月半圆,柔柔的洒在湖面上,把细碎的涟漪映照的梦幻般美丽,白天绿茵茵的青山此刻看上去成了一个黑色的大个子,投射在水里也造成了一大片阴影,河两岸用温泉水滋养着的水稻正值饱满期,里面自然养活了无数的青蛙,吃饱了喝足了之后就舒服的在鸣叫着,小日子很是滋润的样子。
“唉!”
赵慎三突然间很幸福的叹息了一声,低声说道:“我倒还不如你们自由了,连喊几声都不敢!不过现在这个夜色,估计红红肯定是十分喜欢的,也不知她这会儿……”
猛然间想到郑焰红最是喜欢这种天然的景物,那女人虽然是一个天生的政治动物,在官场上她可以狡诈似狐,狠毒似狼,灵动如脱兔,威风似虎豹,游刃有余的面对尔虞我诈。但一旦脱离了那个特定的场合,她就能十分矛盾的瞬间转化成一个无比小资、无比浪漫的小女人,好似在官场上披挂着的满身盔甲瞬间消失,仅仅就是一个喜欢风花雪月的、娇柔婉转的一个可心女子了。此刻美妙的景色当前,赵慎三回想起以前曾经跟郑焰红相依相偎看夜色时那女人的开心样子,居然情不自禁的就遗憾郑焰红不在身边无法领略了。但想了一半就如同做了亏心事一般忿忿然的强迫自己停止了这个想法,想赶紧把思绪回到那激动人心的事情上去,但很遗憾的是不能立竿见影就奏效,而且郑焰红不在的遗憾想法把他满腔的得意也打消了不少,好一阵子才平静下来。
他面对着水面,开始详细的思考老人给他设定的蓝图了。
在山上老人说完那些话的时候,他的确是想一口答应的,但是正当他想开口的时候,却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就这样答应了很不妥当,仿佛是一种隐隐的、后果很严重的担忧阻止了他的冲动,他觉得他需要慎重的权衡一下才敢答应,否则说不定会酿成日后悔不可及的结局的。
“扑通”不知道从山上落下了一个什么东西掉进水里,把细碎如亮银的湖面给无情的打碎了,从那个东西如水的地方起泛起了大面积的波浪,好久一阵子才恢复了平静,梦幻般的美再次重现,一如根本就没有刚刚的波浪一般。
这情景让赵慎三没来由的又叹息了一声,心里有一根始终绷着的弦好似瞬间增强了弹力一般变长了,自然也就变松了,空空垮垮的垂在弓上,别说射不出箭,就连弓都被拉到地上去了,那种剑拔弩张、不分胜负不罢休的气势早就不知道从何时起慢慢的泻掉了。
很古怪的,寻常男人如果面临那个能量极大的老人画出来的那个精美蓝图的时候,怎么还会有闲暇想起别的东西?可是赵慎三却偏偏就这么古怪,刚刚还意气风发的准备认真考虑一下该如何答应老人,然后该如何安置他的家人。可如今,就因为那投入水中的一枚不知名的野果,仰或是高高飞起扎进水里捕鱼的水鸟,反正就这个跟他辉煌的升迁之路比起来微不足道的、风马牛不相及的变化,居然让他的脑子一下子整体颠覆了原本的思路。一些他以前一直耿耿于怀想不开的事情此刻却猛然间豁然贯通了,好似一个追求恪物穷理的大儒在一从修竹前坐了好久,终于因为一片竹叶的滑落悟透了人间大道一般悟透了一切。
在这一刻,他脑海里哪里还有京城等着他的辉煌道路?有的仅仅是他跟那个爱恨交加的女人之间一幕幕的画面,一如水面上闪动着的细碎月光,无处不在的布满了他的思绪……
此刻他脑海中的郑焰红,其实形象并不完美。就是在云山寺那个女人装模作样的借求菩萨向他倾诉衷肠的时候那身老姑婆打扮。就是那么一副让人不敢恭维的古板像,却让赵慎三沉没在月光下的脸上带上了一种温柔的笑容。
他想起了一开始他接触到的就是这么样一副尊容的郑焰红,想起了他是如何一点点的把这个古板的女人变化成为现在的女娇娃的。更想起了他面临高明亮以及林茂人等超强悍、不对等对手的时候,是如何下定决心、披荆斩棘、排除万难、卧薪尝胆、阴谋诡计、坑蒙拐骗、死皮赖脸……几乎把三十六计用成了三十七计,又把孙子兵法变通成爷爷兵法,才终于把这个原本对她来说不亚于天际星辰的女人给摘了下来搂进了怀里,可都到了娶她的时候了,怎么反倒出岔子了呢?
是啊,玉镯事件是个男人都会无法忍受义愤填膺,但别人受不了,并不代表他赵慎三也受不了啊?
难道追她之初她是玉洁冰清的处女吗?
答案是:否。
难道下定决心爱她并娶她的时候没人别的男人觊觎她吗?
答案是:否。
那你那时候怎么就能够死皮赖脸的一直追着人家不放,还绞尽脑汁费尽千难万险才得以如同踢石头般把竞争对手一块块踢开了呢?
答案是:爱。
难道现在你就不爱她了吗?为何以前连心知肚明她跟林茂人那个狗人好着的时候,你都能忍痛隐忍,暗地发誓把她从林茂人怀里夺过来,现在她都完完全全属于你了,却就仅仅因为她戴错了别人的一只玉镯子就无法容忍了呢?
答案是:……
这个答案可能一直都隐藏在赵慎三心里,甚至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他只要一伸手就能拉出这个答案,只是他不想拉更不愿意拉罢了,他觉得他有必要跑掉,有必要消失,有必要让那个女人尝尝没有他的滋味,看她以后还敢不敢……
等等,赵慎三,你说人家以后还敢不敢?那么是不是你丫的压根就没打算真正放弃她啊?
答案是:……
赵慎三面对着水面,在脑子里用情感跟理智幻化出两个他,一问一答的分析着他跟郑焰红的感情跟变故,到了此刻,他自己都羞惭了,因为……
情感告诉他,从一开始,他就仅仅是怄气,放弃郑焰红,从此分道扬镳的想法简直就是要他命的!
有了这个肯定的大前提之后,他的问答又开始了。
现在你该说了吧?隐藏在你脑子里的那个答案是什么?是什么促使你九九八十一难都过了,最后一哆嗦却落荒而逃了呢?
答案是:因为……他觉得,他现在已经具备了跟林茂人公平竞争的地位,所以,他不愿意再忍受这种不对等的侮辱了。
刚刚激起浪花的地方终于钻出了一个黑乎乎的水鸭子,这也就揭晓了刚刚飞速扎进水里的到底是什么了,赵慎三被夜色遮住的脸此刻肯定是有些羞红的。因为……
这个答案说白了,并不是因为郑焰红变了。变了的,是他才是。
当初为何能够不计荣辱孜孜以求?因为他当初给自己的定位是一个跟林茂人有着云泥之别的小人物,以小胜大是一种能力的体现,更是身为男人的一种骄傲的成就。所以,他不嫌弃郑焰红是别人的女人,夺了过来就是胜利。
现在,他连女人戴人家一只手镯都受不了,是因为他已经成功的夺过来了这个女人,更加因为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把自己也定位成一个成功人士了。更因为数次都把林茂人打败给了他一种膨胀的自豪感,如今他跟林茂人两人之间能力的差别距离是如此的微小,那么郑焰红这个“筹码”也罢,“战利品”也罢,其本身的价值是否在他心里随之降低了呢?降低到别说是她敢于真正对不起他了,就连戴了别人一只玉镯都无法承受了呢?
虚荣啊!
这女人有多爱他还需要怀疑吗?经历了多少的患难与共,更有着在手机里亲耳听到的女人对林茂人最后纠缠的断然拒绝,对她的心意跟操守还有什么不信任的吗?是,她不该隐瞒了收到玉镯的事情,更不该既不归还又不跟他说明白。但她不说,他作为一个丈夫,就不能坦诚的跟她挑明他看到那一切了吗?如果他开诚布公的跟她沟通了这件事,那女人也断不至于就不跟他讲明白她这么做的理由,两口子之间岂不是就没有后来的错上加错了吗?对这个女人而言,他这个丈夫看到了一切居然因为嫉妒跟虚荣不肯讲明,却暗地里翻她的东西、继而盯梢看她是否归还,最后还因为中了圈套而弃她而去,她情何以堪啊?
他倒是威威风风的以受辱者的身份从婚礼上消失掉了,却把那个难堪无比的、无法收拾的、一地鸡毛般的婚礼场面丢给了那个失去了老公的、痛不欲生的孱弱女人。让她一个人面对上至省委书记、下至他们俩的部下的讥讽笑话,甚至连林茂人那个混蛋阴狗都去试图安慰她,而他这个口口声声爱她如命的男人呢?正满心塞满了背叛者的哀伤去逃避吗?
什么自尊自卑?什么男子汉的尊严?什么做丈夫的底限?这一切一切的借口掩盖下的,是他赵慎三那一颗根本就没有彻底强大起来的心灵啊!
看看水面吧,这就是生活。可能是日复一日都保持平淡无波,可是谁能保证就没有一只水鸟一头扎进去打乱这种平静呢?但等水鸟离开了,平静岂不还是平静吗?之所以他认定了不平静,并非是因为生活本身不平静,而是他那颗不强大的心不平静了而已!林茂人也罢,玉镯子也罢,说白了不也就是不甘心他赵慎三成了胜利者,想在最后的时刻如一只水鸟般钻进他们的生活,妄想叼走一条小鱼小虾解解恨,恶心恶心他们罢了。而他赵慎三非但没有成为他们这潭爱情湖水的守护者,反而心甘情愿的给林茂人递上了一个大大的渔网,让对手原本叼一条鱼就满足的愿望爆棚到鱼虾满仓!
悲哀啊!赵慎三,你真不男人!
因为你跟尹柔的花边新闻,郑焰红都受了牵连,更加亲眼目睹那个野心勃勃的小女人是如何堵在他家门口想破坏两人关系的,可无数次的误会不都是消融在郑焰红的大度之下了吗?人家比你低贱吗?人家离了你嫁不出去吗?人家为何就能原谅你?在愚蠢的尹柔用录音机录下了他更加愚蠢无意间泄露出的种种隐秘,一旦暴露出去甚至能波及到李文彬书记的时候,他自己都绷不住了哭哭啼啼要放弃郑焰红自作自受了。可人家怎么对他了?还不是替他奔走共赴患难,更没有因为他的荒唐出轨加上埋下隐患而舍弃他,他怎么就连一只玉镯都容不下呢?
荒谬啊!
逃婚!避难!出家!
悟道?
就你的心胸,连爱你如命的女人都信不过,你悟得了吗?别搞笑了!
恪物?
你连自己的虚荣心都恪不掉,还想恪的穷尽天下的道理?我呸!
那个女人也许不伟大,也许存在一定的问题,但对他的那份爱却绝对是伟大的,足足以超越了他的狭隘,让他需要仰视才能看到的了啊!
当初他跟流云和尹柔不清不楚,人家郑焰红明确表示不干涉他的,但光明正大的告诫他不许再犯了,既往不咎。
那么,这份同等的信任跟同等的尊重,他又何尝给过她啊?哪一次他不是疑神疑鬼,然后私下里了解窥探,发觉误会了人家暗暗羞惭,然后更加倍的珍惜人家的呢?那么作为一个地位比他高,人格比他高的女人,人家就不需要权了吗?别说是那只玉镯的事情她留下没准就是为了更好更彻底的了断林茂人的痴心妄想,就算是人家留下了作为一个对往昔感情的缅怀跟纪念,只要不根本上背叛他,他就很有权利理直气壮的去怪罪她吗?
赵慎三,你非但内心不强大,脑袋里面也太多的装满了龌龊了啊!
那个女人……
唉!可怜她背黑锅……
可怜她失去新郎……
可怜她独自面对一地鸡毛……
更可怜她不离不弃苦苦寻找……
就算她事先知道了他在云山寺而装模作样拜菩萨,如果不是为了不舍的放弃他,还想要挽回他,做那个态何苦?留那个泪何必?
男人?女人?自尊?自卑?倨傲?压气?
有什么?比起爱,这些算什么?女人骄纵些是真的,但他赵慎三如果内心强大到自己把自己当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老婆娇纵些岂不正是他的荣耀?
他赵慎三的老婆可以骄纵,为什么?因为她老公是赵慎三!
她不骄纵谁骄纵?她有资格骄纵!这个资格是他赵慎三给她的,并且是他最值得骄傲的骄傲!
丫的赵慎三你这个混蛋啊!
就这么一层纸,居然困惑了你这么久,在了悟大师那里听了那么多天的晨钟暮鼓佛经梵唱你不领悟;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白天念经晚上痛苦你不领悟,偏偏等到一条黄金之路摆在你面前了你才领悟,你说你这个混蛋不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是什么?
当然,此“官财”非彼“棺材”材料不同用处不同,不是用木头打造的,而是用黄金铸就的罢了!
现在你丫明白了吧?到底是什么阻止了你面对如此大的诱惑都能不当即答应?是什么让你在爷爷面前保持了一把矜持?归根结底,你跟那个女人的生命已经如同打碎重铸的两个泥人,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还有什么样的诱惑能够高过跟心爱的人长相厮守呢?还有什么样的幸福可以比拟天天回家都能面对爱人的笑脸呢?
是,你可以跟着爷爷走,到京城混个三年五载的衣锦荣归,到时候那女人心寒你绝情背弃,恶心你虚荣狭隘,就算你超越了她的地位又如何?就她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难道还会因为你赵慎三成了大干部就嫁给你吗?那你是小混混的时候林茂人就已经是市委书记了,她如果图的是那个为什么还要被你成功夺走?你的胜利凭的是什么,还不是你那深到她不能挣脱的爱吗?
笨蛋啊!
幸亏你没有答应爷爷的承诺跟他走,否则的话得到了权利跟地位那些十分扯淡的东西,却失去了这么一块稀世珍宝,你赵慎三才真正是这个世界上买椟还珠的蠢蛋呢!
(阿弥陀佛!看到这里,无数为这对苦难情人的又一次苦难所纠结着的亲们可以松口气了!赵慎三先生怀着“恪物穷理”的庞大志向,此刻终于融会贯通了,不容易啊!
他背转身“蹭”的跳下了石桥,急匆匆跑向桥头。黑影里窜出来两个人影,看到是他的时候就放松了警惕问道:“是您啊赵书记,这么晚了干嘛去?”
赵慎三猛然看到两人的手同时一闪,一个黑家伙就同时消失在两人的腰间了,他吓得一头冷汗,赶紧解释道:“二位辛苦了,我突然有些事情需要到温泉宾馆去跟市领导汇报,所以就出来了。”
那两个安保人员就笑着放他走了。接下来我们的赵书记也很有趣,因为他走出山门才发现他的车停在山上,而此刻再走回去开车显然太过诡异,那该怎么办呢?放弃?明天再说?
不!
他已经混蛋的让他的妻经受了这么久的等待跟忐忑,更加忍受了那么多的冷眼跟痛苦折磨,没理由因为没有车就让她再难受一个晚上,那他该多心疼啊!
心一横,那就干脆跑吧,反正今晚一定要见到他的宝贝,告诉她他错了……
喜悦充满了他的胸臆,他畅快的在深夜无人的道路上狂奔着,一种少年时才有的年少轻狂瞬间回到了而立都过了的他身上,让他越跑越快,好几公里的路程居然毫不觉得累的就跑过来了。
温泉宾馆到了。
赵慎三喘息着停下了脚步,他不知道郑焰红住在哪里,虽然他可以直接去吧台查阅,但他并不想那么麻烦,他脑子一转,想起女人装模作样的老气横秋,突然间一个调皮的念头出现了——何不逗逗她!
他掏出了手机,拨通了郑焰红的电话,而那个可怜的女人果然还没有睡熟。因为她的地位毕竟还不足以让她也住在金佛寺里,而揭破跟首长的祖孙关系更加是大大的忌讳,所以她不得不眼睁睁看着一直对她冷冰冰的赵慎三留下了,而她却只好一步三回头的上车下山了。
安置完国家跟省领导的吃饭休息事宜之后,其实她十分十分的疲累。那种累并非仅是困倦,而是一种身心皆疲的无力感,仿佛一切都十分空乏,空乏到不知道为了什么努力,为了什么疲倦成这样。甚至,连活着的意义都茫然了!
躺在床上,整个脑子都是一片空茫,无数的画面电光火石般掠过,凝神去想时却又不知道飘过去了什么,索性后来也不去想了,爱飘什么飘什么,姐还不想了。
所以赵慎三猜测的今晚女人会继续为他而难受反倒不太正确。最起码,她已经无法成功的在她脑子里聚拢起完整的一个他了,她已经痛过了界,麻木了。
手机响,她心一跳,赶紧下意识的抓在了手里,当看到上面闪烁着的那个杀千刀的男人的号码时,什么空茫,什么疲倦,瞬间都统统消失了!
激动地、颤抖的打开了手机,她刚刚发出一声带着哽咽的:“喂?”
就听到里面有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道:“郑市长……您住在哪个房间?我明天就要彻底离开云都了,临走之前,有些东西想要还给您,请问您方便现在见见我吗?”
郑焰红的心情犹如滚烫的火炭上顷刻覆盖了整整一桶的冰雪,连“吱吱啦啦”的熄灭声也没响就被彻底覆盖掉了。
“我在5号别墅。”
无力的、机械的吐出这几个字,女人高扬着手机的胳膊终于跟她高扬着的心情一样无力的垂落了下来……
第五卷宦海商海两沉浮208回斗智斗勇
208回斗智斗勇因为首长下来视察,省里接到的接待命令是尽量从简,更何况李文彬对某些事情抱着揣着糊涂装明白的心态,故而就真的最大可能的缩减了陪同人员,首长从京里带来的随同人员也不算太多,所以今天晚上早就被云都市全部包下来的温泉宾馆,比起上次李书记过来视察人满为患而言,仅仅是山上的别墅住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跟主体宾馆全部空了下来。
郑焰红自然就住在了别墅里。
这里的别墅建筑规模跟装修档次也是当初按照赵慎三的设计,越靠近山顶的房间就越豪华,越往山下就相对普通。这在当时还引起了方天傲的强烈反对,因为方天傲的思维毕竟还停留在商人角度,认为越是尊贵的客人越喜欢出入方便,选择离大门近餐厅近游泳池近的房间几率最大,山下自然应该越豪华。而赵慎三却深通个中三味,就笑着讥讽方天傲的智商经商有余从政不足,领导干部最喜欢绝对的安静跟绝对的,哪里来的那么赶时间?赶到连从山上到大门口的几分钟距离都计较?笑方天傲典型的小农意识。后来也果然如同赵慎三预料的那样,往往就是山顶的房间紧张得不得了,主体宾馆也没人愿意屈尊,这一点很诡异的就连商人也趋之若鹜,真是让方总抓破了脑袋也没想通。
郑焰红作为接待方的市长,跟上面的领导比起来,也就住在接近山下的5号别墅,这也恰好让一路狂奔数公里的赵慎三同志节省一下体力,很快就走到门口了。
这栋小楼比起山顶的上下三层,每层三室一厅带大露台的设计自然是简化了好多,但如果说山上的房子是豪门千金的话,这个也算得上是小家碧玉了,小小的粉红西式尖顶设计,里面第一层没有卧房,只有一个会客室跟一个超大的浴室,二层雅致的三个卧房,外带一个露台,如果不讲究排场的话,反倒比上面的大房子更加温馨舒适。
“砰砰砰”敲门声起,在接到电话之后就已经下了楼等在门口的郑焰红立刻就打开了房门,当看到门口的冤家依旧是一脸和尚相的时候,这女人被伤透了的心也终于冰凉了。她并没有扑过去继续撒娇认错,而是平淡(最起码看起来是)的拉开门就让开了,默默地看着赵慎三一本正经的走了进来,又礼貌周全的关好了门,然后更加是文质彬彬的走到沙发边坐下了。
“……呃,郑市长,是这样的……”
赵慎三进门后看着女人强作出来的平淡背后掩饰着的激动,心里不知道多心疼,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即便是想通了,也不能大寒大热的扑上去就亲热,这样的话即很可能引起郑焰红的逆反,更加会给她一种错觉——他这辈子就是离不开她了,无论她犯什么错误就一样!
有些事,他想明白了是一回事,她能不能去做又是一回事!
所以,无论多艰难,一定要绷住!
果然,这句以“郑市长”为称呼开始的开场白一下子就让郑焰红原本就十分脆弱的心血没流出来就结冰凝固了,既然凝固了也好办,那就木呆呆的吧。于是,她面无表情的坐下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咳咳……”
赵慎三清了清嗓子,接着做政府报告一般开口了:“首先,很感谢您这么多年来对我的支持跟栽培,更加很感谢您跟我同渡患难又相亲相爱的那些日日夜夜……毕竟……(有点装不下去了,哽咽)咳咳……那个……我想说的是,咱们都是成年人了,好多事情大家心里清楚就是了,说开了都伤心。所以……今后,我就不继续给您添麻烦了。”
郑焰红听的两只手慢慢的握成了拳头,但依旧一动没动。
“当然,我这么说您别难受,更加别误会,离开你是我的错,更加是因为我配不上您。虽然我一直努力又努力,想给你一种稳定安逸的生活,跟可以满足你一切愿望的家庭,但很显然……我,赵慎三,一个小市民家庭出身的小科员,能力有限!”
赵慎三很想给自己一巴掌,但他依旧狠毒的说了出来。
郑焰红的手攥得更紧了。
“既然不能给你无忧无虑的生活保障,那么我退出也是理所应当的。您那么优秀,一定会有比我强一百倍的人愿意呵护您的,所以,我原本打算彻底退出……”
赵慎三的嘴虽然依旧在喷射着毒焰,但双眼却已经无比心疼的看着郑焰红的那双手了,他知道女人有留小指甲的习惯,那么尖利,握那么紧,会不会刺进手掌心里啊?
郑焰红的双眼直愣愣的看着茶几上的水晶烟灰缸,宾馆档次上去了,小配饰也十分雅致,那烟灰缸是一对交颈相吻的天鹅形状。仿佛除了这个东西,她别的什么都看不到一样,要不然如果她看到了赵慎三的眼睛,那男人嘴里放些什么狗屁她通通都能识破。
“你轻点……呃,对不起,我的意思是说您听到我说什么了吗?”
赵慎三脱口而出想要制止她双手举动的那句话之后,就看到郑焰红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但他马上控制住了自己,接下来恢复了形式化。
“你说你的!”
郑焰红的声音冷冰冰的却又透着火气。
“……呃,那好吧。那个……我并不是要出家,我赵慎三毕竟还是俗世气息太浓,而且佛法妙义我也领略不透,想来想去,还是回到红尘上继续混下去吧。”
赵慎三的语气低沉了下来。
郑焰红终于抬起了头,难为她如何压抑住了眼里的泪珠,仰或是赵慎三的言论太过狗屁,让她的怒火直接把泪烧干了也未可知,她居然还挤出一丝讥讽,尖利的问道:“哦?您上次不是说悟透佛门之道了么?怎么又回到红尘上来了?难道就不怕我们这些个男盗女娼的肮脏人物玷污了您虚空大师的清高么?那么请问您下一步想怎么办呢?可别告诉我还回桐县去当县委书记哦,那岂不是显得您太没骨气了吗?要知道那个位置,可是我郑焰红帮你争取的,你用了还不是得委屈你清高的骨头?就不怕别人说你吃软饭吗?”
终究是压抑了太久了啊,此刻看赵慎三既然已经摆明了要分手了,那么死缠着有什么用?还不如针尖对麦芒的撕破脸算了,最起码也不能在他面前输掉了尊严。
听着郑焰红尖刻的攻击,赵慎三却避重就轻般的点点头说道:“是的,我打算回桐县继续担任县委书记。”
“切!我还以为您赵大师能够贵重到什么地步呢,什么清高,什么骨气,什么尊严,什么人格,比起能给你带来荣耀的地位统统都是狗屁!我呸!”
郑焰红嗤之以鼻的说道。
赵慎三并没有被她激怒,他默默地看着她,看着她说完这段话之后翘起了二郎腿,把双臂抱在胸口,仰着脸看着天花板,一副傲慢的样子,仿佛他就是一个不入流的小杂碎,连看都不值得她看一眼。
“唉……是的,我打算回桐县。”
赵慎三依旧淡淡的肯定了这个打算,更全盘接受了郑焰红的辱骂,接着才如同说别人的事情一般说道:“今晚我带爷爷上山祭祖,下山的时候爷爷给了我一个建议。他说我既然在云都事业感情双失意,甚至都不想在俗世中生存了,那就是说这里的一切我都能放下的了。他老人家就替我安排了另一条路。”
郑焰红猛地转过脸,紧张的盯着他问道:“爷爷说什么?”
“带我进京。”
“什么?”
还是没绷住,跳起来了,但很快就又坐下了,讥讽的说道:“多好啊,这下子真成了官子官孙了,恭喜啊恭喜!那么爷爷没说带你进京干吗啊?(没意识到讥讽人家官子官孙的同时,她叫的也是“爷爷”不会直接让你进中南海了吧?”
“他老人家说因为我搞的农村工作创新很有成效,准备安排我到农业部门先担任一个副厅级的中层职务,就用这个项目的推广研究做专项业务来抓,三五年出了成效,解决了正厅级再放下来。”
赵慎三好似变成了一个超级愚钝的人,根本听不懂讥讽一般平实的说道。
但郑焰红却再次绷不住了!她就是官场人物,自然听得懂赵慎三刚刚说的这番话分量有多重,真实现了又会多让人眼红!如果说她刚刚听到爷爷要带走赵慎三,那时的震惊还仅仅是即将面临的分别。在她的想法里,爷爷带走赵慎三,也无非是想把他带回家开导开导而已,根本就想到居然已经替他安排好了这么辉煌的一条路,那么他这个数年来都在拼命想博得大家对他个人能力认可的人真走了,那可就永无见面之日了啊!
猛地站了起来,眼神里的倨傲终于变成了仓皇,无助感排山倒海般涌来,始终觉得自己能左右一切的她终于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已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一个庞然大物,常人无法撼动的庞然大物,就连她,郑焰红,他最爱(呃……也许是曾经的)和最爱他的女人都不能。
“……那……那……那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今后你成了……你成了首长家的孝子贤孙,飞黄腾达还不是指日可待?更何况……更何况爷爷他老人家都说了要再给你找个好姑娘的……你自然……自然乐得永远不会来了。可是,你来找我说这些干什么?是想让我对你祈求不要离开吗?还是临走想要羞辱我一下?让我明白失去了你这个潜力股是多么愚蠢?哈!赵慎三,你放心,我郑焰红就算没人要,也不至于……也不至于等你日后衣锦荣归,还等着你收编!行了,赵书记没事的话请回吧,我是个单身女干部,你留在这里不合适。”
郑焰红一腔的绝望,终于激发了她的强烈自尊,就下了逐客令。
但这位就是打定了主意当木头到底了一般,依旧是处变不惊的稳稳坐着,甚至还“好心肠”的劝慰起领导来了:“郑市长,您干吗激动啊?激动伤身体,您累了一天了,还是坐下来平静平静,等我再说几句话就走了好吗?您放心,我只说话,别的什么都不干。”
郑焰红上当了。赵慎三的不动声色被她看成了一种示威跟挑衅,而她马上就意识到自己激动反倒落了下风,就一坐了下来。坐下去后又觉得他让坐下就坐下太过丢脸,又站了起来,站起来又觉得显得太不冷静,终于又坐了下去,这次消停了。
赵慎三其实内心最喜欢的就是这女人的率真本色,看着她怄气的小女孩一般忽而站起忽而坐下,几乎都要笑出来了,天知道他需要多大的毅力才能把这淡定装下去,所以,郑焰红坐下好久,也许不久,反正足够她喘息均匀了之后,他才接着开口了:“郑市长您刚刚可能有些误会了……”
“误会?误会个屁啊?我恭喜你呢!”
“淡定淡定!”
“……”
(靠,又不冷静,又落了下风!
“我想您刚刚一定没听清楚,我告诉您的是我回桐县当县委书记。所以,爷爷给我设定的路虽然金碧辉煌,但我没答应。”
真淡定的还得数人家。
“啊?”
郑焰红再次跳了起来:“……呃……貌似……可是你为什么不走?留在这里官场上有人坑你,生活上我又‘背叛’了你,京城还有那么好的前途等着你,你还回桐县干什么?”
“因为京城没有你。”
赵慎三冲口说出这句话之后,马上做出说漏嘴了的样子捂住了嘴,紧接着趁郑焰红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迅速的站了起来说道:“呃……郑市长很晚了,今晚就这样吧,回头……”
“赵慎三你个天杀的,我咬死你……”
女人已经又哭又笑的扑过来了,她自然不会放过他那句话。虽然那句话仅仅七个字,但对她来讲,却比七个亿堆在她面前吸引力都大啊!
“呜呜呜……你这个天杀的……你要是真走了,我去京城杀了你,看你怎么丢下我去飞黄腾达……”
女人八爪章鱼一般缠在他身上,一边捶打着他的后背,一边哭喊道。
“唉唉唉,淡定淡定……郑市长淡定啊……哎呀哎呀,乖你淡定好不好?啊啊啊……你要谋杀亲夫啊?轻点轻点宝贝,疼啊……”
赵慎三的假面具终于在女人又是亲又是啃又是掐又是咬之下粉碎掉了。
良久良久,在沙发上已经变打为吻的两个人终于缓解了分离后的思念跟纠结,等郑焰红两颊粉扑扑从赵慎三怀里钻出来的时候,刚才的老虎就已经乖顺成一只猫了。
“死小子,再敢这样耍我小心我咬死你!”
虽然都已经没了骨头般软在人家怀里了,但气势还是要装一装的,所以还是发出了这样的威胁,不过至少说明了一点——刚刚她并没有咬死他。
搂着她,他却又深沉了起来:“红红,虽然我不打算去京城,想要继续守着你,但是……”
“不!”
郑焰红心虚的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恐惧的看着他说道:“不许说但是!有什么样的怀疑你只管问我,我都能堂堂正正给你解释,就是不许你胡乱猜疑再离开我,哪怕是考验也不许!爷爷说得对,我们俩都是心高气傲的性格,但你一直在忍我,故而就让我误会为你不在乎这个了,然后我就做事情有些欠考虑,有些事觉得自己能解决就没有跟你沟通,我们已经吃够了亏了,以后有什么话都要及时沟通,免得再小事情憋成大事情,最后又闹的丢人现眼的差点……”
“傻瓜,我想要告诉你的也是这个,咱们俩以后不缺乏沟通,哪里是要走啊?”
赵慎三温柔的把她楼回了怀里说道:“咱们真的是吃了不沟通的亏了。而且这次也不能全怪你,因为林茂人给你塞纸包的时候我还没进厨房,当时就看到了,只是我……”
“什么?你看到了?那你为什么不早问我,非要到婚礼上才发作呢?难道你从那时起就准备逃婚,让我成为一个大笑话吗?”
郑焰红从婚礼变故到现在,一直以为赵慎三是被林夫人拆穿了玉镯是一对才发作逃婚的,此刻猛听到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却偏偏一直不说直到她带错,心里的震惊自然是别提了,就猛地挣脱了他的怀抱问道。
“唉!是啊,红红,原本我不告诉你你也不会知道,但我想既然咱们俩都已经成为不可分割的一体了,又何苦依旧藏着掖着呢?所以我希望开诚布公的把这件事说清楚了断了。所以你没听错,我就是一开始就知道。”
郑焰红收起了温柔,受伤的看着赵慎三,难以置信的问道:“三,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你怎么可以那么会装?他给我东西到咱们结婚起码一个礼拜,期间你一直都没说不要我,却偏生到婚礼上让我难堪。你的心机……三,我无法接受!我好混乱……难道我的爱人居然是这样一个男人吗?天!林茂人算计我,你也算计我,你们合起伙来想让我丢人现眼对不对?现在你再跑来告诉我,你可以为了我放弃去京城,这样就能让我彻底对你服服帖帖了对吗?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赵慎三再次深深的叹了口气说道:“唉!红红,看来不单单我会误会你,你也同样会误会我啊!如果我说是,你是不是就准备赶走我,为了你的自尊再也不要我了?甚至一怒之下随便嫁了报复我?但你想了没有,真那么做了,痛苦的是我们,便宜的是谁?傻丫头,我想透彻了你还是没想透彻啊,刚刚是谁说今后不许互相猜疑,有什么话就坦诚相见的?言犹在耳你就犯了老毛病,还怎么继续下去啊?”
郑焰红紧盯着赵慎三真挚的、充满爱怜的双眼,虽然心里还是气恨不下,但毕竟自己也有错处,所以虽然没有怄气赶人,却也不想继续呆在他怀里了,就坐了起来说道:“那么你就说吧,理由,动机,目的。”
赵慎三爱怜的笑了笑说道:“傻丫头,看你的样子吧,嘴上都能栓头驴了。我倒是想起大师跟我讲的一件事了,他说两夫妻怄气,就像是两个人都手捧一碗滚烫的面汤,明知道难受却都不愿意先放下。现下我都想通放下了,难道你还端着不成?呵呵呵,其实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咱们俩都心胸不宽阔。我看到了没说,还等到婚礼,并不是存着报复你的歪心思让你难堪,而是一直在痛苦中等你跟我说明白,哪怕你不跟我说,偷偷把东西还给姓林的也行。可你没有……我承认那个时侯我还有一点大男子主义,更加有一点自卑,总觉得姓林的地位比我高,也许你还对他存有好感也不一定。所以我现在跟你坦白吧,我其实无数次都想一走了之算了,但……我总是舍不得就此放弃你,就一直苦苦等你跟我坦诚,就算是最后没等来,我也想我就这样忍了算了,就算你留着那东西,只要不跟他来往,我就伸伸脖子咽了,只当是没这回事。可是……婚礼上你居然戴在手上,要知道这可是我娶你啊,你居然戴着别的男人的东西,还被人家嫂子一口叫穿,那不是打我的脸吗?你让我情何以堪?红红,将心比心,你不应该误会我使坏的。真的,你不应该。我爱你,但你不能利用我的爱欺负我。你带着那个镯子嫁给我,就是欺负了我。”
郑焰红刚刚冒起的气势瞬间没有了,她心虚的对着赵慎三瞟呀瞟呀,愧疚更是一此起彼伏,挣扎着想要解释,但赵慎三却摆摆手说道:“算了红红,既然你说玉镯是林茂人处心积虑想要咱们夫妻反目的阴谋,我信了你,这件事说开了就算了。但今后除了我买给你的,或者是你自己买的,不许再收别人的首饰好吗?而且今后咱们约定几个条件以后都不去违背,我想只有这样才能避免类似事件再发生。”
“其实……三,我收了镯子真的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对林茂人还存有好感,而是……我总觉得跟林茂人的事情是我自己的事情,如果牵涉到咱们的婚礼中来,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而且我也压根没想留着这东西,是想等合适的机会退还给他妹妹。谁知道我想错了,不知道你会如此受伤……至于那东西如何会出现在我手腕上,我到现在也很迷惘。因为我明明把这东西单独放进一个盒子里了,怎么会混进你给我买的那盒金镶玉里呢?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