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京城往青州去的官道上,寂静无人,只天边月色皎皎,将这官道映得微亮。
远处传来马蹄声的的,一匹神骏无比的皇家御马从官道上疾驰而过,却突然一声长嘶,马失前蹄,登时连同马上的骑者一起,摔倒在地。
骑者看了马匹摔倒的情形,便知是有绊马索,口中低骂了一声,“该死!”身子一抬,已经翻身躲在马腹之下。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簌簌之声传来,无数枚羽箭射到,尽数射在那御马身上。
马儿摔倒之后,原本一时未死,被羽箭射中,忍不住哀鸣着,随之哀鸣声渐低,
终至默然无声。
而那如蝗而至的羽箭,也终于停了下来。
就在这时,骑者突然一跃而起,顺手拔出肩上所中的一枚羽箭,急速地往官道旁的密林中奔去。
刚一入林,眼前立时一道白光闪过。
骑者堪堪避过,抽出腰间所佩之刀,重重地劈了回去,只听“叮”的一声大响,伏击的人“哎哟”一声,往后退了一步,再看时,骑者又已经不见人影,消失在这幽暗的密林之中……
*
“给北面传讯,就说本侯说的,决计不能让那人,活着见到青州城的城墙!”
穆侯立在京中侯府的书房里,左手不断地摆弄着右手拇指上的一枚青玉扳指。那青玉扳指水色极好,表面早已被磨得光亮晶润,看得出是一件极金贵的古董。
“……好不容易待到这个祸害竟然意气用事,没有姜烈陪同,便只身一人出京!”
想到这里,穆侯得意地笑笑,笑对伏在身边的一名少女说:“清禾,今日你做得不错,总算是没有堕了穆家的威名。本侯会赏你姨娘二十两金子。”
跪在穆侯身前的,不是旁人,正是穆家七小姐。她听了,什么都没说,只是伏身朝父亲深深地行了一礼,缓缓地退下去。
“段家那小子和舒家人如今都还在京中吧!”穆侯又问。
“是,段世子好似还在急吼吼地寻入宫的门路,而舒家人则一直没什么异动。”
穆侯点点头,志得意满地道:“好!”
舒家与段家的当家人如今都在京中,青州那里,便更是他穆氏一族可以轻而易举地掌控的了。
穆侯这么想着,抬头望向书房窗外的那一轮明月——好一个月夜啊!老天爷用这等夜色,来给信王送葬,倒也是厚爱这一位了。
*
信王静静地靠在林中一株苍天巨树背后。
他无比庆幸今儿穿着甲胄就出来了,刚才替他挡了不少刀剑不提,肩上所中的那一箭,伤口应该也并不深。
只可惜,用的最趁手的那柄宝剑被他掷在了兰台殿里,眼下就只能用这柄佩刀了。信王皱着眉头,看着刀刃已经有些微卷的兵刃,心里暗叹可惜。
正在这当儿,头顶正上方劲风袭到,信王自然而然生出反应,往旁边一滚,再一提刀,“当”的一声,将当头劈到的一柄长戟顶住——
都是北境军中所有的兵刃,信王忍不住想,他到此刻,突然想起了左家——左家当时被自己的军中战友所害,直至全军覆没之际,心境应该与他此刻一样吧!
可是这会儿不容他多想,片刻之间,信王左腿上多了一条长长的伤口,他剧痛之余,左手竟也有一柄短剑送了出去,正中偷袭之人的心口。
“本王……做事喜欢留一点后手。”信王一缩头,再度让过当头袭来的长戟,语带嘲讽,瞥了一眼偷袭他的对手——这会儿已经是个死人了。
或许是彻底暴露了行迹的关系,除了长戟之外,各色兵刃源源不断地往信王身边递到。
信王不断地挡开、避开、就地滚开……他左腿的伤势却甚是严重,妨碍了他的行动,一个不留神,左臂上就又多了两道伤口。信王将左手的短剑往后一掷,右手长刀拄在地上,一瘸一拐地往无人处疾奔,顺势避过追兵递来的一剑。
“独自一人出京,以身为饵,果然还是太托大了啊!”
信王一面亡命疾奔,一面在心内好笑,笑自己。
也不知奔了多久,他脚下一空,就此往身前的虚空之中直坠下去。
*
用过晚膳,萧怀瑾独自一人立在瑶光殿阶上,背着手,望着天边的明月。
舒望晴则在殿中看着暖蕊等人来来去去收拾,桌边放着一只小小的酒盅,盅里盛着一点上好的惠泉酒,却是萧怀瑾饮过的残酒。
舒望晴不以为意,伸手便取来送入喉中,却忘记了她口中有伤,沾了酒浆之后,从她的舌尖开始,一个激灵地疼到了胸口,似乎片刻之间,她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每一个毛孔……都大痛了一遭。
暖蕊在她对面,看着都觉得疼,连忙上前抢下了她手中的酒盅。
“什么人在外面奏乐?”舒望晴问。
暖蕊呆了一呆,答道:“小姐,没有啊!”
舒望晴侧耳细听,只觉得那声音依稀是箫声呜咽,软软地转过一个调之后,便幽幽地散去了。
她起身,来到殿外萧怀瑾身边,柔声问:“皇上还在为信王殿下担忧么?”
萧怀瑾转过头,望着她,轻轻地颔首,眼里仿佛在说,还是晴儿懂朕。
舒望晴开口想要劝两句,却觉得口齿涩然,话语就在舌尖上打转,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的眼神渐散,萧怀瑾见势不对,突然大喝了一声,“晴儿!”
舒望晴已经捂着肋部倒了下去,一时之间她胸口犹如被大锤猛地捶了一记,痛得额头上全是虚汗,适才酒浆点在舌尖伤口之上所引起的疼痛,不过是如今的万分之一。
暖蕊的惊呼声,萧怀瑾呼唤太医的声音,荣永年与钟茂德等人的应答声渐渐都模糊了去。不知为何,舒望晴的意识里只出现一个人的面孔,俊美如斯——
可是她脑海里的信王冲着她微微地在苦笑着,可是耳边却似总有另一个声音:我好恨,好恨……
舒望晴就此眼前一黑。
那箫声的调子却依旧在她脑海之中,曲调始终在回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