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侯穆宏才陡然一声大喝,直斥贺长亭说谎欺君。
贺长亭一吓之下,浑身颤抖着,重又跪倒在萧怀瑾等人面前。于此同时,她袖中滚落了十余粒明珠。
一粒明珠正巧滚至萧怀瑾脚边。
年轻的皇帝弯腰,将那枚明珠捡起,轻轻拈在手中,对光照了照。只见那明珠圆润光洁,大小色泽,都与早先侍卫从御苑中发现的那三枚全然无异。
“婕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怀瑾沉声发问,“你适才所说的,可曾对朕有所欺瞒?”
贺长亭面孔上神色变幻,最后似乎终于下定决心,重新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怨怼。
“回禀皇上,此前嫔妾确实……确实隐瞒了一些话。”
贺长亭这么说着,整个人的神情与气质又发生了变化。
她脸上的泪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怨气与狠绝。“启禀皇上……嫔妾确实是在御苑中与晴芳仪起了口角……”
“嫔妾见到了芳仪腕上的这枚珠串,自然而然便想起,嫔妾在皇上心中,其实也不过尔尔。就算皇上明面儿上宠着嫔妾,心里却始终体贴着晴芳仪,什么好东西都先尽着她……”
说着,贺长亭嘴角挑起,看了身边的舒望晴一眼,苦笑一声,说:“女人么,哪有不嫉妒的!”
贺长亭这话说得平平淡淡,语意却纯出自然。就连站在她身旁的舒望晴,一时也没法辨清楚,她口中说的这些,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
“看着皇上赐给芳仪的珠串,嫔妾心里自然气不过……想讨来看看,芳仪却只几次三番地拿乔,不仅不肯,反而对嫔妾出言相激——”
萧怀瑾这时打断了贺长亭的话,朗声问:“所以婕妤讨要这珠串不成,便动手强抢……争执之中,晴芳仪误伤了婕妤的手背。而珠串的穿绳断了,掉落了两三粒明珠在御苑中,婕妤则私藏了剩下的珠串!”
贺长亭只跪在萧怀瑾面前,西侧殿里的众人都清清楚楚地见到她的脸色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由青转为死灰一般的颜色。
“在此之后,婕妤便急急忙忙离开了御苑,却被来到御苑的穆六小姐误认做是朕的晴芳仪私下相会。”
萧怀瑾说到这里,长眉微挑,偏向舒望晴,柔声问:“晴儿……可是这样?”
舒望晴什么都没说,只轻轻地稍挽衣袖,露出她的右手。
只见她右手腕上红痕纵横,都是长指甲划过的痕迹,虽然不及贺长亭手背上那三道血痕那样触目惊心,可也令在场的人能各自联想到当初在御苑里是一番何等样激烈的争执。
片刻之后,舒望晴放下衣袖,轻提裙裾,跪在贺长亭身边,朝萧怀瑾伏下身去,淡然地说:“此事说来,也确实是嫔妾冲撞贺婕妤在先,又隐瞒皇上、皇后在后……嫔妾自请皇上、皇后娘娘依宫规处罚!”
说毕,她缓缓伏下身去。
贺长亭就在她身边两步的地方。
贺长亭的出现,她口述的“谎言”,她袖中“无意”中落出的明珠……这一切,都不落痕迹地将舒望晴从穆家给挖的深坑里拉上来。
贺长亭这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在帮舒望晴洗清嫌疑。
只是不知为何,舒望晴心底却一阵发寒。
从来都不善作伪、不会掩饰的贺长亭,一派天真,待人永远真诚的贺长亭……今天的表现,却堪称“完美”。完美到舒望晴在片刻间恍惚觉得——身边伴着她一起的,是一个陌生人。
这念头匆匆一起,立即被她自己按捺下去。
毕竟贺长亭冒着巨大的风险,甚至不惜失去萧怀瑾对她的信任,不惜在人前抛去大家闺秀的名誉……只是为了帮她。
舒望晴一念及此,心中对贺长亭便只剩感激。
“这件事,依本宫看,却还是贺婕妤有错在先,又出言欺瞒在后!”这时,久未开口的皇后何德音发了话,“若是要依宫规处罚,依本宫看,两人应当一道处罚!”
皇后边说,边望着身边的萧怀瑾。
萧怀瑾沉吟了片刻,开口道:“如此……两人都禁足宫中一月思过,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帝后二人一唱一和,三言两句已经定下了对贺舒两人的处罚——舒望晴却知道,只要穆家人不再兴什么幺蛾子,她们两人一旦回到自己宫中,就安全了。
“原来如此!”穆侯穆宏才在一旁拈着胡子笑道,“原来是一场误会!”
他的笑声冷厉,目光如刀,望着身边的庶女穆清韵,仿佛在质问,怎么会这样。
穆家算计得好好的,可如今却出来一个贺长亭,身上带着珠串,将舒望晴的嫌疑洗得天衣无缝。
穆清韵向来怕这位侯爷父亲,眼光抖了抖,随即稳下心神,赶紧递给父亲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往下看戏,接着扭头往西侧殿殿门处望去。
正在此刻,只听殿外一阵喧哗,喧哗声中甚至夹杂着小公主忆寒的声音,和德妃的呵斥之声。
萧怀瑾的眉心至此已经紧紧拧起——这次特地为忆寒公主而准备的生辰宴,似乎是注定要被人搅局的。
只是外间的喧哗片刻即止,接着是西侧殿的殿门上有人轻轻叩啄,向殿内禀报:“皇上,德妃娘娘求见……”
“德妃,什么事?”
德妃宋韵桃怀中抱着忆寒公主进来,向萧怀瑾行礼。
她怀中的小公主脸色青白,眼神呆滞,一副被吓着了的样子。
“回禀皇上,适才忆寒公主被一名宫人冲撞,吓着了。臣妾恳请皇上,准臣妾带公主早些回宫。”
萧怀瑾看着小公主的样子,有些心疼,伸臂从德妃怀中将公主接过来,轻轻抚了抚小公主散乱的额发,柔声问:“什么人,胆敢冲撞公主?”
穆侯穆宏才立即接口,他粗豪的声音已经在殿中响了起来,“是呀,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冲撞公主殿下!”
这时公主忽然在萧怀瑾怀中睁大了眼,小声说:“是一名宫人,也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口口声声说要见父皇!”
她伸手抓着萧怀瑾的衣袍,说:“父皇见见她吧!看着怪可怜的!”
萧怀瑾见忆寒被吓成这样,兀自在为旁人求情,实在不忍拂了爱女之意,点点头,对德妃说:“你带公主先回去,待此间事毕,朕再去宜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