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雯的协助下,石榴绣好了准备给赖嬷嬷的抹额。抹额为暗黄色缎面,上面绣着代表吉祥长寿的纹路,中间镶嵌了颗浑圆的珠子。
这抹额虽是小绣件,但纹理细腻、针脚紧密,流畅的纹路似乎有了隐隐的生命力,一看便让人爱不释手。石榴差点都舍不得拿出去了,她爱惜地抚摸着针脚:“我头一回做出这么漂亮的东西,真舍不得送人。”
苏雯一脸笑意,揶揄地瞧了她一眼。
石榴脸一红,恼羞成怒:“你这什么眼神,好了,我知道这都是你的功劳。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没了雯儿妹妹我怎么可能绣出这样的好东西呢!”
“知道就好,等你当上了一等丫鬟,你准备怎么谢我呢?”苏雯笑眯眯地弯了弯眉眼,像只狡猾的小狐狸。
石榴连忙捂住她的嘴,压低了声音:“别胡扯。仔细被人听到了。别人还以为我天天盼着墨菊快点离开呢。”
苏雯收敛了笑意,低声道:“好姐姐,饶了我,我不说就是了。”
“其实我挺羡慕墨菊的,”石榴低着头,声音有几分落寂,“她家里有老子娘替她打算,还能风风光光嫁人。我娘过世了,家里现在连个替我打算的人都没有,我哥哥就盼着我每个月给他送钱。”她长叹了口气,没有了往日里掐尖好强的得意,神色有些颓然。
苏雯不忍看她伤心,转了话题道:“这么早就想着嫁人了?还大喇喇地说出来,你可真不害臊。得亏听到的人是我,我还能替你瞒着。”
石榴听了立刻急了起来,两人一闹,她的脸色便阴转多云了,苏雯暗暗松了口气。
这日赖嬷嬷起床后,墨菊铺床,海棠和石榴服侍赖嬷嬷穿衣服。海棠有一手梳头的功夫,她的手灵巧地在赖嬷嬷头上绕来绕去,不一会就挽好一个发髻。
石榴见海棠梳好头发,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抹额,笑嘻嘻地送到赖嬷嬷跟前:“嬷嬷,今天戴这条抹额吧,这东西可是我费了老大劲才绣出来的。”
赖嬷嬷的孙子赖尚荣早已是自由身,但是她和儿子赖大一家都还在贾府当差,故赖家虽然排场大,但她却十分注意分寸,不管出门在外还是在自个家中,一向都只让丫鬟婆子们称呼她赖嬷嬷。
她觉得别人称呼她赖嬷嬷让她更自在些。
赖嬷嬷眼睛看向石榴手中的抹额,果然大感兴趣。
海棠也笑道:“这抹额的颜色也好,刚好可以和今天嬷嬷身上的衣裳相配。”
赖嬷嬷接过抹额细看,她年轻时一手针线活从不输给其他人,后来荣养了,一方面也是年纪大了眼力手力跟不上,这才很少自个亲自动手。
“这针脚确实不错,”赖嬷嬷突然惊奇道,“这针法很少见,石榴,这与你往日的手法大不一样啊。”
石榴捂着偷笑:“还是嬷嬷眼神好,这下我想偷偷把功劳揽自个身上都不成了。没错,这次雯儿妹妹可是帮了我大忙。”
“雯儿?”赖嬷嬷微微沉吟。
海棠眼神复杂地看了石榴一眼,没想到如今她俩感情这般好,石榴还愿意这么替苏雯做脸面。她双眸顿时一黯。
“我没看错她,这丫头伶俐的很。不错,不错。”赖嬷嬷笑意连连,让石榴替她把新抹额戴上,又左右照了几下镜子,满脸笑意,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来。
第8章
石榴一脸春风地从赖嬷嬷房间里出来,拉着苏雯说:“待会机灵点,有好事等着你。”
苏雯一头雾水,脚下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走。
赖嬷嬷和颜悦色地看着她俩手拉手地进屋,眼中颇为赞许。她把苏雯带进府,一直没有安排,便是要看她到了新环境如何应对,现在看来,苏雯适应得不错。
“石榴说,你帮了她大忙。”赖嬷嬷朝苏雯说道。
苏雯抬眸瞥了眼石榴,石榴暗暗做口型,示意她是有关绣抹额的事。苏雯估摸着是石榴向赖嬷嬷说了些什么。
赖嬷嬷笑问:“你想要什么奖赏?”
“这是奴婢的本分,当不得嬷嬷奖赏。嬷嬷高兴了,大家伙就都开心了。”苏雯回答。
“乖乖,这小嘴甜的,”赖嬷嬷笑得一脸菊花,“做得好就有奖赏,墨菊你看如何?”
墨菊淡淡一笑:“奖赏是应当,不过也不能让雯儿得意了。嬷嬷就赏她一半,剩下一半留着以观后效。”墨菊朝着苏雯促狭一笑。或许是因为婚期将至,墨菊最近脸上笑意也多了起来。
“奖赏哪里有只给一半的?奴婢可从没听过这个理。”石榴不依。
“那可怎么办,嬷嬷这会都糊涂了,”赖嬷嬷扶着额头,突然眼睛一亮,“不若下次我去贾府时,带上你一起去。让你见见世面,顺便开开眼界。可好?”赖嬷嬷问苏雯。
苏雯能说不好吗?眼见石榴和海棠,甚至连一向淡然的墨菊脸上都带出几分艳羡之意,苏雯利索地点了点头。
“我的乖乖,真是个好孩子。”赖嬷嬷笑得合不拢嘴。
几个丫头从赖嬷嬷屋里退出后,苏雯的额外任务进度条不知不觉涨到了50%。苏雯摸了摸后脑勺,看来她进贾府的时机快到了。因为任务完成的希望近在眼前,她这几天见谁都是一脸的笑意,微翘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
苏雯拜托小兰替她每天盯着燕子窝,她已经磨刀霍霍地准备偷只小燕子。
虽然她一直对系统发布的任务嗤之以鼻,但是那种整个人被电击的滋味她可不打算再尝一次。当时系统刚发布任务,苏雯听着系统一遍遍强调任务失败就会抹杀宿主,心里不可谓不厌烦,顿时逆反心大盛,撂下话让系统有本事就立刻将她抹杀。系统沉默了,然后下手毫不留情地让她体验了一番□□的全身通电的感觉。
苏雯一想起那种痛苦,浑身顿时一凛,后背汗就出来了。自从那以后,苏雯立刻乖得像鹌鹑,系统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老老实实,一点都不敢讨价还价。私下里,她一直在心里扎小人,诅咒这个坑宿主的系统。明明高科技时代研发的系统都那么可爱、那么萌、那么温柔、那么友好,是陪伴幼崽成长的强大守护者,但是为啥,她的系统会这么冷酷……这么无情……这么残暴……这么无理取闹?!
为什么?!
“我扎小人……扎死你个专坑宿主的系统……”苏雯心里的小人阴暗地躲在角落里,一边扎小人一边嘴里念念有词。
系统继续不动如山,像往常一样吝啬发出声音。虽然它只能发出电子音,但是系统也是有尊严的。哼!
院子里的小丫鬟们都爱美的很,天还未热起来,便一个个都急不可耐地脱下厚厚的夹袄,穿上轻薄的春裳。不想一场雨之后,天转凉,就有小丫头打起了喷嚏。墨菊赶紧让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每人都灌一碗浓浓的生姜水,把寒气发散出来。
苏雯进了院子,便领了当季的丫鬟制服。她自觉不会久居于此,便很少添置东西。即便天热了,她还穿着厚衣服,倒是躲过了这次的寒气。
花园里有工匠在修花架,她便琢磨着找个人把凉玉院的花花草草也整一整,到时可以找机会让人把那燕子窝弄下来。
她还没琢磨出个道道来,就有婆子找她说后门有个老乡找她。来通传的人还是上次那个婆子,苏雯看着她愣了一下,吴贵前不久刚刚来过,应该不会是他,除了他之外,苏雯在京城并没有其他亲人。
婆子领了赏钱,喜滋滋地离开了。苏雯却总得去后门瞧一瞧。她向墨菊告了假,这才抽身去后门。
来人是王大妮。她一脸焦急:“雯儿妹妹,你可算来了。吴大哥出事了。”
苏雯大惊失色,连忙抓住她的胳膊:“怎么回事?他出什么意外了?”
“吴大哥在码头受伤了,我也不清楚情况,是码头的工人来我家说的。”王大妮一脸难色。
“你等着,我先回去告假。我马上跟你一起回去。”苏雯说完便脚踩风火轮地往凉玉院跑去。她快走了几步,嫌速度太慢,干脆甩开胳膊跑起来。
她一阵风地找到墨菊,喘着气道:“墨菊姐姐,我哥哥在码头出事了,我得马上告假出去看他,可能晚上不能回来了。”
墨菊也是吃了一惊,不过丫鬟家里人病丧之类本有定例,墨菊便依着前例批了她的假。
苏雯得了假转头进屋,拿出箱笼,把最近攒下的所有钱都取了出来,包在荷包里贴身藏好。
她取了钱,什么都没带就急着走,石榴许是听闻到消息,急急赶了过来。她见着苏雯满头大汗,急得脸都红了,便什么都没说,握着苏雯的手,塞了一角银子到苏雯手里。
苏雯知道石榴每月的月例都被家里刮干净了,这一角银子也是她省吃俭用攒了许久的。她领了石榴的情,匆匆朝她点了点头,便急吼吼地走了。
吴贵在码头卸货的时候,被货船上的一个箱子砸到腿。码头的工友们送他去了医馆,听吴贵说他只有一个妹妹,众人找不到他妹妹,只能去王家找了王大嫂。
吴贵两兄妹在王家也住了几个月,苏雯更是因在她家租房子的缘故被赖嬷嬷相中的。这会吴贵出事了,王大嫂一向热心肠,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她去医馆照料吴贵,便打发大女儿去找苏雯。王家与赖家也是一表三千里,王大妮不敢走前门,只好敲响后门,拜托小厮和婆子帮忙通传。
这会苏雯和王大妮着急赶回去,吴贵尚神志不清地躺在医馆里。
路上,苏雯一颗心惴惴不安,七上八下跳个不停。她全身的家当不过一吊钱,再加上石榴塞给她的一两银子,也不知道够不够用。
天色昏黄,日头渐渐西落。路牙子上卷过一阵干燥的风,苏雯的脸颊顿时被刮得生疼,一张脸都僵硬起来。
苏雯赶到医馆的时候,吴贵的腿已经被包扎好了。可能是痛得狠了,吴贵的意识还不大清楚。大夫让回家好好养着,伤筋动骨一百天。苏雯松了口气,万幸不是什么骨碎之类难治的病,她付完诊费,身上的钱都不够抓药了。
王大嫂见她为难得脸都皱起来,便从怀里摸出一吊钱抓了两天的药。
苏雯感激地望着王大嫂胖乎乎的脸庞,一时说不出感谢的话来,嘴唇抖动了下哽咽道:“王大嫂,等我手头宽松了,马上还你钱。”
王大嫂不在意地挥挥手:“我那浑家,在外跑货,这点钱大嫂还是拿得出来。你年纪比大妮还小,都能当我女儿了,我怎么忍心丢下你们不管。”
苏雯心中一动,重重地点了点头。王大嫂又叫了辆牛车,把吴贵拉回家。
苏雯仔细地拿棉被垫在木板上面,医馆的伙计帮忙把吴贵抬到车上。吴贵似乎清醒了一些,嘴唇发白地望着苏雯:“妹妹,你怎么来了?”
苏雯扯出帕子帮他擦干满头的冷汗,听见他的话,泪差点掉出来,忙眨了眨眼睛:“别说话,我们先回家。”
“回家啊!好,回家。可家在哪里啊!”吴贵迷迷糊糊地嘟囔了句,许是喝了安眠的中药,他渐渐合上了眼皮。
“放心,人在,家就在。不会散的。”苏雯暗暗下定了决心,不知是在安慰吴贵,还是说给自己听。
苏雯毕竟不是真的十来岁的小丫头,她有成熟的灵魂以及坚定的意志。她短暂地焦虑过后,很快振奋精神,拒绝了王大嫂的邀请,让车夫将人拉到,吴贵先前在码头租的房子里。
大院子里一排平房,住的都是码头里的工友。众人许是原本与吴贵就混熟了,他们也帮着苏雯料理,把吴贵安顿好。
苏雯谢过这群善良的糙汉子后,还有一人留在屋里没有走。
苏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是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身上的衣服又破又脏,许是长期营养不良,他身上有种苏雯很熟悉的面黄肌瘦。
苏雯因为长期逃难,身上至今还有些单薄,在赖家养了段时日,好不容易养出一点膘来,脸上这才褪去那层熟悉的蜡黄色。
“今天多谢你们了,听王大嫂说,是你去王家报讯的。”苏雯笑道。这人刚刚在医馆时就跟着忙前忙后,苏雯没心思注意他,只听王大嫂说了一嘴,这会看到人杵在跟前,才想起和他道谢。
韩琦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珠子愣愣地看了眼苏雯,又很快低下头:“不用谢,吴大哥也是为了救我。如果不是我太莽撞了,他也不会被货箱砸到腿。”他低着头抽泣了一声,立刻又噤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