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 兵来将挡
明毓还以为赵盈汐会说些什幺，但事实表示做为北越贵妃的她并非沉不住气之人，只上下将她仔仔细细地打量一回，就转身跟上正欲落座的太妃，坐到了上首新添的位置。
随着她的身影离开，明毓朝着龙清逸狠狠地瞪了一眼，当年无缘无故遭人白眼还让她摸不着头绪，如今可清楚得很，都是这厮招来的。
龙清逸的目光只在赵盈汐进殿时微微停滞了片刻，旋即便转开了视线，感知到众人探询的目光，嘴角勾起一道自嘲的弧度，对于人们的自以为是。
可惜他并没有义务满足大家的好奇，也没有这个打算，自斟了杯桌上的酒水，这下可明白，跟随他们一路返京的车驾，裏头坐着的想必不只是北越公主而已。
他就不该大意，只想着早日回京，觉得北越太子就是带着公主到来，那也算不上什幺事，更别提对赵盈汐这人他早已忘怀，也就没让跟着的紫衣卫对跟着上路的队伍加以探查了。
中途离开的那队人马，依如今的情景看来，下落显然不言可喻，想着北越使臣当时给他的解释，龙清逸挑眉看向北越太子冷声道：“这就是北越的诚意？”
“咳！”北越太子被龙清逸这一声呛住，心里暗暗喊糟，他就说让贵妃跟来不是好主意吧！偏偏父王听信了贵妃一党的说词，弄出了此时尴尬的局面。
旧情？看着宸王现下的表情可是顾念旧情？他也是男人，怎会不知道所谓旧情，不过是偶尔回忆起一笑而过便罢了，可没几人会期待重逢却罗敷有夫的情景，这世上哪来的旧情难捨。
再说，如若真有情意，当年赵盈汐也不会赴北越和亲了，北越太子的目光转向自打进殿便盯着宸王不放的北越栖霞公主，心底无奈至极，他这遭是牵扯进了怎样的麻烦啊！
只是他又能如何呢？论辈分，自己还得喊栖霞公主一声姑姑，这不，在父王的默许下，这才带了一大票人马到来，不晓得的还以为他这北越太子要来紫金朝定居做质子了呢！
这赵盈汐也是个有手段的，竟是将对宸王倾心不已的栖霞公主收拢得服服贴贴，不仅不介意那些有关两人深情厚意的传闻，还将之当成知己，如今她能贵为北越贵妃，栖霞公主功不可没。
北越太子想着，无论栖霞公主和赵盈汐是抱着怎幺样的心态到来，他都没打算掺和进去，更别提看着龙清逸的样子，那可一点都没有领情的意思。
当下北越太子便当机立断地撇清自己，轻咳了几声后正色回答：“贵妃贤良淑德，平日不少为父王解忧，北越上下对十六皇弟亦是讚誉有加，自然，孤也只能望尘莫及了。”
言下之意，他可是和赵盈汐此行并无关联，甚至对此感到不以为然，可惜对手势力太强大，硬逼着他一个太子来做这和亲的人选。
“喔？那怎幺不是贵国十六皇子到来，想来有个来自母国的贵女作儿媳，贵妃娘娘应是会欢喜才是？”福王世子就坐在一旁，闻言半试探半讽刺地问道。
打从知晓此次和亲的人选有可能落在自家妹妹和表妹的身上，他就看北越太子万般不顺眼，要知道若非他亲自前来，有太后和母妃在，他们可放心得很。
这些事北越太子自是不晓得的，他只觉得自己一整个冤哪！在北越做不得主，到了紫金朝这才第一天，被栖霞公主逼着来参加宫宴便罢了，现在还得应付来自福王府莫名地针对。
若要他选，一个来自外国的太子妃其实于他并无太大帮助，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还不如挑选北越的世家大族之女来得实在，尤其是赵盈汐一党势焰薰天的现下。
这不北越太子苦着一张脸，讨饶般解释道：“十六皇弟年纪尚小，贵妃坚持还得缓上几年，加上公主姑姑执意前来，孤也只能奉陪了。”
说着还特别强调“奉陪”两字，表明如是可以，他只想当个陪客，栖霞公主若真想和亲，他还真是千百个愿意，就不知道赵盈汐能否让她如愿以偿了。
“看来北越贵妃当真是贤良淑德，才能让贵国主赋予重任？”龙行聪可没龙行瑞那般好耐性，他只想知道这个北越太子对和亲之事能作主到什幺程度，或许，关键还掌握在赵盈汐手中？
他可没忘记赵盈汐方才在巧巧面前停驻的异样，若真是让她插手，那是不是代表巧巧会是她的目标？他们又该如何应对？
就在龙行聪想着该让谁出面，甚至将主意打到传闻中情深义重的某人身上之时，北越太子却是被这一连串的逼迫弄得有些欲哭无泪了。
他知道自己这个太子做到这个程度真是有些窝囊了，可能不能不要一再提醒这个事实，即便如此，该说的还是得说，他可不想在紫金朝得罪福王府或者是宸王。
福王府自是不必多说，作为驻守北境重要守将，更是掌握紫金朝一部分兵权，势力不容小觑，至于宸王，他总觉得这位并无实权在手的王爷没有传言中的简单。
他喝了口茶水滋润自己发乾的喉咙，开口说道：“父王体谅贵妃多年辛劳，特允其归宁省亲，以全思乡之情，再就是…咳！陪伴皇姑姑出行。”
如今也只能将赵盈汐此来明面上的理由抬出来了，北越太子提到栖霞公主时，有些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宸王，虽然他也是有些期待，能用另一桩和亲摆脱自己不情愿的婚事。
福王世子和龙行聪是看出来了，北越太子并不打算让赵盈汐插手和亲之事，而他亦是无意于迎一位和亲公主回国，但这并不表示龙行慧和明毓就不会被牵扯进去。
正打算进一步问询，身旁龙清逸冷淡的声音响起，却是不知道对着谁说：“只是归宁省亲？”
这边龙清逸等人弄清楚赵盈汐为何出现在此，并得到北越太子表明他的态度，却还是放心不下，盘算着是否能将明毓等人的婚事抢先落定，在那些人动手算计之前。
上首黄太妃和赵盈汐等人依规矩向础帝一一见礼，太后和黄太妃像是在较量谁更沉着似的，面上丝毫不见端倪，只那冰冷的目光洩漏了彼此间的不睦。
想来也该是如此，础帝虽不是太后亲子，可同大长公主也是她看顾大的，更何况当年太妃为扶持恭王上位，各种手段尽出，如今成王败寇，再见能平静才怪了。
就见础帝轻咳了一声，对着太妃开口说道：“太妃今日回宫可去看过皇弟？如今恭王府尚在修整，完缮前先委屈皇弟暂居别院养病了，朕已遣太医时常前往照护。”
恭王原是被废为庶人的，先前敬先楼走水，又有其受伤已然疯癫之状在后，思及臣民观感，础帝宣告为体恤皇室血脉，特召太妃回京照顾并恢复其封号，但也不过是个封号罢了。
太妃闻言抬头看了础帝和太后一眼，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哀家在皇陵冷清惯了，业儿如今伤重，再迁居恭王府怕是不习惯，敬先楼重修后便很好。”
若是不知敬先楼有密道直达皇宫，太后或许还会同意这话，可自从明毓和龙清逸向她透漏了消息，她就是久不涉事，也知道太妃不愿放弃敬先楼，想必是有所盘算的。
只这些事情并没有抬到明面上来，基于各种考虑，明毓发现密道之事并没有对人透漏太多，就连太后也不过知道一丝半点罢了。
正想着该如何不着痕迹地阻止，好在础帝另有考虑：“如今皇弟大病未癒，可毕竟是皇室血脉，朕虽不好太过违逆先帝旨意，但区区恭王府还是能给的，想必父皇若地下有知也会同意。”
太妃闻言，眼神闪了又闪，却也不好提出异议，以免引来怀疑，到时坏了她们所计画的大事那可不好，便也点头同意了这事。
虽说大家并没有叙旧的心情，却耐不住有些人不愿安生，就听见五公主兴致高昂地说道：“是安和姊姊吧！许久不见，在北越一切可好？”
此话一出，众人神色各异，明毓则是差点被茶水给呛住，不由得有些想笑，该说五公主天真好呢？还是看不懂眼色，没瞧见上首一个个脸都沉了下来吗？
她口中的安和姊姊，指的自然是赵盈汐，当年她便是五公主的伴读，两人情分不浅，至于如何和龙清逸牵扯到一块儿，又如何被定为和亲人选，宫中倒是有些讳莫如深。
唯一肯定的是，赵盈汐远嫁多年，如今出现在此，甚至愿意放下十六皇子在北越，势必图谋不小，绝不只是为了单纯省亲而已。
赵盈汐朝着五公主等人微微一笑，不失礼数地和众人叙着话，只是不时顺着栖霞公主的目光看向龙清逸，明毓很确定自己从她的眼神中看到的是志得意满，甚至偶尔流露出一丝佔有？
能在宫宴上露脸，就没有一个人是简单的，即便大家当前只想快快结束这气氛诡谲的宴会，可既然赵盈汐愿意与五公主叙话，也没有人会把心思摆在脸上。
明毓还在玩味她从赵盈汐眼神中捕捉到的那一丝佔有，第一把火却是烧到了她的身上，就听见赵盈汐似是感叹地说道：“这位可是琉华郡主，本宫当年离京前似是见过？”
若非场合不对，明毓还真想笑出来，就凭赵盈汐一进殿将她好生打量的举动，以及频频投向自己那不善的眼神，要说她不认得自己，任谁都是不信的。
明毓起身对着赵盈汐盈盈一礼：“娘娘好记性，琉华和娘娘于慈云寺确有过一面之缘。”
见明毓行礼如仪，一举手一投足，无不是受过宫中规矩教育，看来正如传言所说，琉华郡主甚得太后重视，论身分论亲疏，显然有入主宸王府的迹象。
赵盈汐话锋一转：“本宫离京多年，却是觉得上京陌生了许多，如今见到琉华郡主，倒让本宫怀念起和公主在静殊书院的日子了。”
五公主原就对明毓各种不顺眼，才想开口讽刺上两句，莲妃在此时笑着开口：“娘娘可是不知，琉华郡主才华洋溢，一手繁花体还曾得圣上赐名，就不知道哪家有幸求了去。”
看来莲妃对她的婚配很上心哪！明毓听出了言外之意，却是有些糊涂，旁边的福王妃闻言便笑了，这莲妃在宫中多年并无子嗣，对权势的慾望可是一点不少。
当初赵俊于游园会中算计明毓未果，莲妃却是想让宁安侯府攀上这桩婚事的，可老夫人和福王妃因那事已有警惕，早早便暗中打点好关节，让莲妃等人屡屡受阻，便也不好再提了。
要是昭慧郡主便罢了，那还是福王的亲闺女，明毓一个空有封号的郡主便能教她如此受挫，莲妃怎幺会不气，此时说话便不自觉地带上了酸气。
只莲妃这话恰巧合了赵盈汐的心意，就见她勾起唇笑道：“喔？本宫路上倒是听闻琉华郡主颇有才名，不愧由太后一力培养，比起公主丝毫不逊，却不知此次可能好好见识一番？”
赵盈汐简单一句话，裏头却是暗藏玄机，清清淡淡地就将明毓在紫金朝的特殊地位点了出来，封为郡主伴驾静明园多年，可不就是能和公主比拟嘛！
明毓秉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心态，悠哉地环顾众人的脸色，好在今日为了提醒龙行慧，坐到了福王府的坐席，刚好可以把上首众人的脸色看得清清楚楚。
北越太子显然不是太在乎赵盈汐的话，说来也是，他本就是心不甘情不愿走这一遭的，又怎会在乎赵盈汐盯上的人选，就是正正经经的皇室公主他也不见得会接受。
只是待明毓将目光转到础帝身上时，原先还闲适的心情却不禁紧了紧，她没有漏掉础帝眼角方才一闪而过的精光，显然对于赵盈汐的话动了心思。
仔细想想倒也没错，若不是北越太子亲来，必是没有嫡系公主远嫁和亲的道理，而福王府的昭慧郡主却是不好动的，相较之下，明毓无论地位还是人才，都远远赢过上京众贵女。
只是…虽然不知道太后是何时对明毓动了心思，可还是能隐约明白她的打算，让明毓做宸王妃显然是够格了，或许自己应该继续作壁上观，好看看这些人各自的手段？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骚动，打断了自赵盈汐开口后一触即发的场面，让她顿时有些气闷，可也无话可说，只能看着础帝发话让外头来报的宫人进殿。
“皇上大喜！方才清岚宫派人来稟，魏嫔娘娘有喜，太医诊脉已三月有余。”那宫人在进殿后，飞快地把要稟的话说了个清楚。
宫中许久没有孩子降生，础帝乍听这个消息，一时间有些愣神，反应过后旋即开怀大笑︰“赏！传朕旨意，魏嫔娴静端庄，深得朕心，今有喜，赐清岚宫主位，封号宜。”
清岚宫魏嫔，正是当年曾得明毓相助的魏嫣然，这些年一路从小小贵人走到如今嫔位，擢升得并不算快，在后宫诸人的印象中只是规矩本分，如今也开始不甘于平淡了？
莲妃此时的眼神充满了嫉恨，用力撕扯着手中的丝帕，近几年后宫少有喜讯，她对龙嗣的渴望也淡了许多，可如今一个小小的魏嫔居然怀上了？
这喜讯传来的时机当真巧合，明毓浅笑着捧起茶盏浅啜一口，她可是注意到皇后的表情，在宫人来稟的瞬间放鬆了下来，显然方才龙行慧和永嘉公主不仅仅是回去更衣而已。
旁人或许不知，明毓则是透过紫衣卫早早知晓，魏嫣然表面上不显分毫，却自始至终都是皇后的人，此次怀孕现下看来更是有她的默许。
魏嫣然身旁的大宫女连声代主谢恩，接着稟告：“稟皇上，宜嫔娘娘此刻想见见故旧，只娘娘昔日玩得好的姊妹，一时间怕是寻不来，想起从前曾与琉华郡主有过渊源，斗胆请郡主一见。”
众人听闻两人有过渊源的消息很是意外，而自太妃等人进殿后便一直不发一语的太后，则是徐徐地发了话：“既是如此，琉华妳便走一趟吧！也代哀家表达一下心意。”
有了太后发话，皇后悠悠地起身请示：“母后，琉华尚未出阁，怕是对这里头的弯弯道道不太熟悉，还是儿臣陪她走上一遭，也好对此做些安排。”
这边龙行慧接到了永嘉公主的暗示，两人也起身奏请跟随皇后一同前往，础帝心情大好，只是北越太子等人均在，不好放下宫宴前往探视，便也欣然同意了她们的请求。
明毓这篇刚翻了过，却是不知她前脚一走，这把火便转而烧到了龙清逸身上，也就没见到太妃说话时，赵盈汐惊讶带点不甘的眼神。
却说众人纷纷向础帝贺喜，可总是有人不屈不挠地想打破欢喜的气氛，就听见太妃冷冷的声音传来：“皇室多子多孙当真是大喜，只是多年不见，要说这宸王府也太冷清了些……”
众人还在思忖太妃所言为何，就听她接着说道：“哀家记得沐宁侯府三小姐端庄娴雅，素有贤名在外，如今正值婚龄可做宸王妃。”
太后闻言瞇了瞇眼，心中冷笑，这高家嫡女的确是素有贤名，也的确早早陪着理家，可旁人不知的是，这人表面上是乖巧听话，私下却是愚钝得很，尤其是不懂得说话。
要说以高家这般的世族大家，理应不会将嫡女教养如此，可这位小姐偏就成了意外，性子随了她早逝的母亲，后来沐宁侯老夫人只能以雷霆手段调教她不许多言，这才渐渐传出了名声。
不待龙清逸有所反对，大长公主却是忍不住了，丝毫不客气地回道：“难为太妃娘娘操心，只十九弟的婚事当年父皇说了由本宫定，谁都不许插手。”
这话着实不客气，是大长公主少有的强硬，却让太妃无话可说，当年大长公主因救助龙清逸而身中奇毒，先皇倒是表示过这个意思，听说就连信物都赐了下去，可一直都没有消息不是？
“恭王妃故去多年，如今重建恭王府，府里也没能有个主事的，太妃既是对高家嫡女青眼有加，皇上不如就赐下婚旨，也多个人能好好照顾恭王。”太后抬头看向础帝建议道。
龙清逸是太后亲子，他的婚事怎能容太妃插上一脚，自然没有让她如意的道理，这不得到机会，便顺着大长公主的话，将人推了回去，既是讚许有加，就慢慢受着吧！
础帝约略沉吟了片刻，沐宁侯府的家世在上京世族中算不上大好，恭王疯癫的消息鲜有人知，如今也平静得很，重启恭王府没个正经主事的女主人也不像话，倒也没什幺不好应允的。
于是，础帝表示会徵询沐宁侯的意见后再决定，而宫宴则是在众人各怀心思的状况下草草结束，只另外特许将士们三日后在城外军营庆祝上一回。
众人纷纷离去，五公主还想说些什幺，只是敌我不明，纵使她不甘心就这幺放弃，莲妃却不容她任性，只得在容嫔的阻拦下，恨恨地转身离去。
夜，还长着，而今夜在这深宫里，多的是不眠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