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两都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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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皇后止步,向御前总管徐德海淡淡开口,将他重又打入深渊冰谷:“此奴鬼祟,有擅传消息之嫌,拉下去,杖毙!”她为中宫主,本有处置宫人之权,诸人无可置喙,宫人皆提心吊胆噤若寒蝉,唯恐祸及池鱼,即使间杂内鬼,听着殿外那内侍一声重过一声的惨叫,眼下哪还敢去通风报信?

    这一招杀鸡儆猴如当头棒喝将几位大臣打醒,悲痛个毛!皇帝死的不是时候,他们此刻困在阆风苑,文弱书生并孤儿寡母,遗诏颁告下去,要么反水投敌,要么就等着被亲卫军抹脖子吧!醒悟过来,纷纷建言献策:

    一则若无其事地过去处置永兴郡王的遗体,二则今日传召的医官是明彦之的表兄,向外只道皇帝需卧榻静养,政务移交王泊远与颜逊代理,三则趁暑热自冰库搬运大量冰块贮于殿内制冷,否则尸臭难掩,四则不能坐以待毙,需遣人送信,寻离阆风苑最近的军队派兵来援,寻离燕京最近的军队掣肘燕王,届时迎驾!

    前三个不难,难的是最后一个,颜逊既有预谋,阆风苑已如铁桶许进不许出。几位大臣抓耳挠腮,王泊远拍膝喜道:“苏算!苏算合宜!这老头得一长孙,家书昨日传至,他得陛下首肯,今日便要回京的!”苏算任太常寺卿,年逾半百,他回京看看长孙,何人有疑?

    王泊远去找苏算,将事情全盘托出,苏算蹙眉道:“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吾不事女帝。”王泊远欲哭无泪,关键时刻这老头怎么比我还直男癌,王泊远还欲再劝,苏算携一众家仆离去,临走时轻描淡写道:“只为社稷百姓,吾愿赴汤蹈火。”他着道袍,半数头发已白,远远瞧着颇有一番仙风道骨。

    横竖您老答应就成!

    王泊远马不停蹄,又赶往永兴郡王那儿,待他过去,事情已有了结。下毒的宫人畏罪自杀,一桩无头悬案,罪魁祸首是谁众人皆知,无人敢言,嗣君死于毒害,有旧例可循,套上即可,楚王处置此事已十分得心应手。宫人的尸首被抬下去,丢到山里,暴尸三日,家人连坐治罪收监待斩。将永兴郡王之遗体收殓,需运回京的,只是该何时运回?御驾又何时返京?嗣君唯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当有乱局。

    楚王心里疑惑顿生,好一会儿了,怎地未见陛下亲至,总该有示下才对。他想着,颜党中便有一官员向乐茂出声询问:“暑热难消,余甚为牵挂陛下龙体,余观侍郎适才自御前来,不知陛下如何?”

    乐茂是萧慎的门生,萧慎那装疯卖傻的劲头学了五成有余,足够卖弄,他闻言,长叹一声,引得颜逊都死死地盯着他,生怕错过一丁点可勘破绽的蛛丝马迹,只听乐茂心痛道:“陛下躬亲政事,为社稷苦为黎民累,才染了一身病痛,天子必有福佑,吾等应忠心事君。”颜逊白他一眼,说了跟没说一样,废话,枉你行伍出身,婆婆妈妈!

    这头倒是来了个爽快的——明彦之与其表兄先后入内,将事先商量好的说辞原封不动地搬出来,皇帝听闻郡王死讯,倍感悲戚诱发旧疾,需卧榻休养,凡有兹事体大之奏疏便由吏部尚书王泊远与右相颜逊代为处理。三日后御驾返京,各司待命——这三日,亦是满打满算,节骨眼上,算多了日子,颜逊要起疑心的,而苏算求援,最远的军队需三日,足够了。

    很周密很细致,然而颜逊越想越不对劲,皇帝是经常染恙需人协理政务,可乐茂、明彦之、王泊远……偏巧,都是萧慎的人。颜逊无意弑君,他想流芳百世使天下人敬仰,燕王即位,他可借清君侧之名铲除政敌,继而篡位□□,他一直在等皇帝大去,近来太医院的亲信告知,皇帝恐不久矣,他才遣早年安于含凉宫的宫人毒害永兴郡王,以为皇帝激怒之下总该气死了,谁知还好好活着?

    老狐狸萧慎坐镇燕京,颜伶颜邕留在那儿对付他,此处颜党的主力军只颜逊、刘铎二人,颜逊眉心直跳,又有一种上当受骗的预感如阴霾般笼罩周身。多疑的人只信自己,他亲去找刘铎,问他今日可曾有人离开阆风苑,刘铎以苏算告之。苏算?既非盟友,亦非政敌。颜逊沉吟片刻,果决道:“派兵追之,名曰护送,若有反象,杀!”欲成大事者,血亲亦可杀,何况无辜之人。

    如此,颜逊还不放心,他是朝臣又是国舅,皇帝身体不适,他过去看望总有理由的。红霞满天,傍晚了,天不大热,荷叶田田,凉风习习,皇帝斋居的殿宇位于阆风苑的中轴线上,巍峨庄严,宫人垂首肃立,兵士披甲执锐,与往日的气氛别无二致。颜逊心中疑虑稍退,近前,却见正殿外坚硬冰冷的地上跪着一小人。

    只是背影,不敢笃定,颜逊过去,果真是他那外甥女唐潆,更为惊讶了,帝后宠爱幼女,从不曾施加责罚。颜逊望了眼紧闭的殿门,弯身问道:“殿下何以至此?”唐潆抬头,见是颜逊,又垂下脑袋,嗫嚅道:“阿舅——我……我……兄长故去,我无半分伤痛,反于园中扑蝶嬉闹,阿爹罚我思过。”

    唐潆的眼睛红得犹如兔子,一面答话一面坠泪,应是哭过好几次,也不知是受罚委屈还是悔过痛恨,小女孩,又是长得雪白可爱的小女孩,一哭,薄扇般的纤长睫毛湿润如雨帘,即便颜逊也心软得很,好意道:“是过错不假,陛下盛怒,罚重了些,我代殿下求求情。”皇帝当真没死?颜逊怀着这样的疑问近前,拾阶而上,正欲使人通报,却听殿内一阵尖锐刺耳的碎瓷声——

    “你当她小?只懂玩乐,罔顾友悌,罚跪已是轻的了,勿要多言!”接着话声,猛咳不止,颜逊附耳去听,眉头紧蹙,的确是皇帝的声音,皇帝竟然没死?棘手,棘手,又需从长计议了。他欲多听几句,好作判断,殿门轻启,皇后出来,有汤药味萦绕,向颜逊低声道:“陛下服药,需养神了,不见臣子。

    颜逊借门缝急着往里瞅了瞅,可正殿宽敞,哪是能一眼望到底的,他收了心思,对皇后使了个眼色。皇后颔首,与他一道走下台阶,欲出殿去,两人路过唐潆,唐潆伸手拽了拽皇后的衣角,可怜道:“母后……”皇后不曾看她,因她只虚拽着,往前走便可脱身,走了几步,皇后停下,也不回头,声音压低,冷道:“跪着,思过。”

    她本该好好待在寝殿里的,却出来了,不怪母后生气,只是皇后迟迟不回来,她哪里坐得住,拖着池再眼巴巴地守在门外。然后她便看见一列宫人,这列宫人担着冰块,冰块作消暑之用,本是无奇的,可他们来来回回担了几次,都去往同一个地方,再如何畏热,也不该如此消耗的。

    那地方正是皇帝所居,唐潆猜测定是出了大事,她才支开池再,跑到这儿来,她系着脚铃,这玩意儿走到哪儿响到哪儿,池再跟寻流浪猫似的寻到她,正好眼线来报,颜逊将至,三人即兴发挥演了出戏。

    殿内,池再瘫软在地上,四周冷如冰窟,他脊背却一片汗涔涔,眼前便是“剧组”道具——一地的碎瓷片。他本是颜家家仆,闲来无事学了些口技,擅拟人声,因颜逊需要内应而净身入宫。幸而皇后急中生智,忆起他之所长,否则定瞒不过去。池再仍心有余悸,抚了抚胸口,盯着那碎瓷片眼睛发直,心中暗道,吓死宝宝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后:我出去一会儿,你怎么就成了流浪猫?

    唐潆:母后不在儿身旁,儿就是流浪猫。

    皇后笑:眼下呢?

    唐潆:……跪着的家养猫……

    ☆、第28章 危机

    阆风苑中一僻静庭院。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颜逊绝不容许任何差错,他要确保万无一失!颜逊盯着皇后,阴鸷的眼眸中充斥着令人胆寒的气息,无半分血脉亲情的怜惜,他自袖袋中取出药瓶,倒出一粒褐色药丸,递与皇后,逼迫道:“此药毒性如何,你深知,毋须我多言!服下它!三日后,御驾返京,我便与你解药。”

    天将晚,皇帝静养,颜逊的确不宜面圣。而皇后侍疾,是最便利的眼线,只是眼线,并非心腹,颜逊眼中几无心腹可言,所有变数他务求牢牢把控。毒/药服下,为求解药,皇后定听从于他,不敢欺瞒,否则第五日定肠穿肚烂而死。

    皇后看了眼他掌中药丸,未曾犹豫,接过,便服下。颜逊见她神色如故,心中徘徊不定的疑虑渐渐消散,世间岂有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无论如何,颜逊眼下当真相信皇帝安好,虽安好,也应病入膏肓无几日盼头了,永兴郡王已死,唯有燕王即位可定国本,燕王,傀儡而已,江山帝位迟早为他囊中之物!颜逊志得意满,潇潇洒洒地离去。

    久了,药性方可发散,毒/药亦是如此,此刻体内无丝毫不适,半个时辰后腹中才有阵阵绞痛,持续半个时辰,便歇止。

    到第五日,以头抢地仍不能镇痛,恨不就死以作了断,其时,纵有解药为时已晚。

    毒性如何,皇后深谙,她服过这药的,是以才屈服于颜逊,为他驱使,见宫人投毒戕害嗣君而不制止告发。

    只是演戏,不曾明说罚跪多久,可最后那道罚跪的命令发自皇后,唐潆不敢不从,跪得笔直。她跪下时是傍晚,地砖被炙烤了一日,仍有余温,娇嫩的双膝触地更有灼热之感,此时此刻,不知跪了多久,除了疲累与麻木,再无别的感觉。

    她跪在庭中,廊下的宫人垂首肃立无敢侧目,池再候于一旁,亦是噤声。

    夏日的晚间,声声蝉鸣,气氛静谧幽然,的确很适合思过。

    唐潆心里五味杂陈,短短一日,阿兄阿爹皆故去了,她为阿兄难过了一阵,未及平复心情,闯到这儿来,又亲见皇帝晏驾,哭都不许哭,要装作阿爹尚在,无预演彩排,便与母后分外默契地联手瞒过颜逊。

    突逢巨变,皇后反应敏捷,唐潆资历浅,想问题难免不深刻,眼下也明白过来,无兵支援万分凶险,需秘不发丧。因她明白了,愈加不后悔自己失信于皇后擅自出殿,她若不来,如何瞒过颜逊,纵然有法子,会否危及生命?

    当然,她虽这样想,仍是在思过的。

    小小的脑子里,装满了三不该:不该不听母后的话,不该令母后担心,不该让她生气伤身。

    三不该反反复复地默念数遍,跪久了,腿很麻,她撑不住,小幅度地挪了挪双膝,那处霎时犹如蚂蚁噬咬般的疼痛猛烈袭来。

    险些倾倒,唐潆以手扶地,暂时分担了双膝的承重力,清秀的眉毛皱成一团,得了这片刻的喘息之机,舒缓疼痛,然后强忍着重新跪得笔直。

    池再见此不忍,欲遣人告知皇后,待他抬头,树影婆娑中便有一道娴静姽婳的身影翩然而来。

    池再垂首,缩回脚步。

    “长庚。”

    唐潆抬头,看见皇后,她心中喜了刹那,忽而她又见皇后的脸色十分苍白,嘴唇亦无血色。心脏毫无预兆地狂跳起来,不安的情绪溢满胸腔,她迟疑道:“母后,您脸色不好……”

    皇后与颜逊会面,不知几时,已化作一道警铃,预示着她所不知的重重危机。

    月如钩悬于天幕,皇后立于她眼前,身披月华,气质清冷,她神色不改,淡淡道:“嗯,被你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