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他们知道一切全是洪明文咎由自取,但他们却是更深切体会到何为杀孽与残酷。那一条条性命一桩桩因果,虽说自有为首的顾夕歌承担,但他们仿佛全都成了帮凶一般,对这残忍而静默的杀戮熟视无睹。
颇有几位冲霄剑宗的修士张口欲言,但他们全都被顾夕歌冷然目光逼了回去。世人皆言魔修心狠手辣毫不留情,但顾夕歌先前明明是冲霄剑宗的弟子,他何时也成了如此心冷如铁的魔修呢?
洪明文颇为满意地环视一周。纵然他与洪家这一百三十四名修士全都死了,他亦要为首的顾夕歌不得安宁。以往这些居高养尊的修士并不将一条人命看在眼中,但当其是百名弱者的性命时,总有一些格外不同的意味。
纵然大衍派内对顾夕歌不会有半分不满,但那一向门风正直颇为迂腐的冲霄剑宗修士,想来绝不会全无意见。更别提一贯怜惜弱者,纵然死磕不过白家长老,却也从未对白家小辈出手的纪钧了。
这就是堂堂正正的阳谋,纵然顾夕歌已然觉察到其中蹊跷那又如何?洪明文堂堂正正地与顾夕歌对视了一眼,他随后却抚了抚洪博的脊背道:“你可曾怪我?”
洪博毅然决然地摇摇头:“生为洪家人,我早有此觉悟。”
“好孩子。”洪明文目光只柔软了一瞬,随后他一道玄光就将洪博肉身直接击得粉碎,当真半点也未手软。
“我以洪家一百三十六口人的性命,求顾魔尊饶过其余人。”洪明文一字一句道,“否则我死不瞑目。”
“你不必求我,一切自有法度与规矩。炽麟仙君当年规定,勾结外界修士之人必死,其直系三代血亲亦受株连。”顾夕歌答得平静无波。
洪明文也并未再多话。他一道玄光就将自己肉身毁坏,第二道玄光直接将其神识搅碎不入轮回,当真是脆利落极了。
诸多冲霄剑宗修士自云端遥遥望见这一幕,一时间不知心中有何想法。
纵然罪魁祸首伏诛他们十分痛快,但牵连到这么多弱者,也让他们有些心绪复杂。
作者有话要说: 洪明文聪明,明明是罪有应得还能玩出新花样冲霄剑宗与大衍派的区别也就在这了,毕竟三观不一致
第172章
冲霄剑宗修士一向光明磊落,从不蔑视弱者面对仇敌亦不退却分毫。由此才有了这一宗剑修的傲然剑骨,直直挺立于天地之间,风吹不弯雷打不折。
只此一点就与九峦界其余八大门派格外不同,在凡间冲霄剑宗的声名亦远远好过其他门派。
纵然这一百余口人按罪当死,他们也不该死得这般凄惨。那些洪家之人每个都好似有了极坚定的觉悟,眸光之中满是坚定与不悔。被那数百双眼睛一望,仿佛他们每个人都成了帮凶一般,这滋味当真是不好过。
若是洪家人,同那不识好歹反抗到底的白家人一样就好了。面对铮铮铁证白温然尚且摆出一副高傲至极的大乘仙君派头,矢口否认绝不认账,最后更带领许多白家修士与他们直接开战。
这样品质卑劣的小人死了也就死了,冲霄剑修们只当其咎由自取绝不会心软半分。可面对洪家人慷慨赴死的模样,他们每个人心中都沉甸甸的。
那地面上还未透的淋漓鲜血当真可怖极了,好似他们每个人双手上都染了那些赤红血液一般,就连神魂也不复以往的纯白无暇。
冲霄剑宗的练虚真君们一时间心绪复杂不知有何所想,可一旁大衍派的修士却只当无事般面色如常。显然他们早已习惯这样血腥的杀戮,甚至不愿为此多耗半分心力。
是该责怪那些大衍魔修太过冷漠,还是因为他们自视甚高未能和光同尘?
顾夕歌只一眼就将所有人表情尽收眼底,他不由眯细眼冷笑了一声。
洪明文不愧是上辈子左右逢源的最后赢家,纵然今生他输得凄惨又落魄,甚至为此赔上了自己与洪家一百多口人的性命,那老谋深算的大乘仙君最后依旧狠狠坑了自己一把。
若是可能,顾夕歌也不愿让那么多人同洪明文一同殉葬,他更情愿洪家深居简出放弃争夺九峦界权柄的念头。只杀洪家上百人,根本算不得伤筋动骨。且那些人死后神魂重新转世轮回,种种恩怨与因果却更麻烦许多,这桩事情当真半点也不划算。
可偏偏洪明文早已料到最糟糕的后果,他毅然决然做了决定。纵然那人拽着洪家一百多口人与他一同陪葬,但洪明文却让这些人死得其所划算极了。
若非亲眼目睹死亡亲自收割性命,冲霄剑宗许多练虚真君只将那些人的性命当做抽象的几个数字,从心而过激不起半点波澜。纵然冲霄剑修怜惜弱者绝不肯轻易出手,但已经修至炼虚境界的人,自然心性淡漠看破红尘。
但洪明文不一样,他要这一百三十六口人一个个死在他们面前。那场面着实悲壮又惨烈,沉甸甸的一条条性命压在心头,足以让不少冲霄剑修思绪停滞呼吸一乱。
并非那些冲霄剑修不敢杀人,而是他们已然率先认为自己没有与洪家人开战的理由。一切事情洪明文已经痛快利落地承认下来,这些人本不该死不用死。纵然他们只在一旁观望静默不语,但恍惚间他们都成了逼死这上百人的凶兽,又如何能让那些心性高洁行事磊落的冲霄剑修不难过?
就这点而言,洪明文的做法自比白温然聪明许多。他着实是个了不起的对手,纵然死亦要搅扰得那些冲霄剑修不得安宁。
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才是智谋的最高境界。
一直旁观的容纨终于忍不住了,她微微侧过头去,面色苍白如雪。言倾安抚般拍了拍容纨的脊背,轻声细语道:“容道友不必难过,要怪就怪洪明文不识好歹勾结外界修士。我们那些死在虚空界中的道友们又是何等无辜?”
容纨只低声道:“一切道理我都明白,可我终究有些不忍心……”
言倾的动作刹那间停滞了,她不知该说什么好。若让言倾看来,只让那一百三十六口人转世重修还算轻的,他们合该将其神魂搅碎让其不如轮回才算痛快。
若非她与容纨运气好遇上了顾夕歌和纪钧,她们俩也早成了虚空界中一捧黄土。碰到危及自身性命的仇人,容纨尚能跟她说什么不忍心,真是有些幼稚可笑。
红衣女修从未这般深刻地体会到,她与容纨一者为魔一人是仙。是那并肩作战的几十年让她生出了些微错觉,由此方错将容纨当做挚友。原来她们之间那道无形的鸿沟从未消失,是她执迷不悟太过心软。
容纨觉出言倾的手离开了她的脊背,心中立时失落无比。聪慧如她,怎不知言倾心中想着什么?但她一字一句皆为实话,碰上旁人尚且愿意遮掩两分,唯有面对自己的朋友才坦荡明了地将所有心事一并摊开。她却未料到言倾居然会冷落她,一时之间思绪万千百味陈杂。
类似的情况亦发生在不少人身上,刹那间大衍派与冲霄剑宗之间升起了一层透明壁障,若有似无却也坚固无比。
顾夕歌心中也免不得对冲霄剑宗有些失望。这样倔强又不识时务的门派,能安安稳稳流传了上万年可真是一个奇迹。前世他身为冲霄剑宗最后一任掌门,纵然对宗内事物有颇多不满之处,亦无能为力。他不知该保全这门派的最后几分风骨,抑或和光同尘与这浑浊世道同流合污。然而还未等他真正下定决心,那猝不及防的天地大劫就来了。
太过漫长的岁月逐渐消磨了所有瑕疵之处,冲霄剑宗更因早已毁灭而在回忆中越发美好三分。他是因纪钧而惦念冲霄剑宗,抑或是憎恨自己的无能与软弱,即便此时顾夕歌也分不清自己对冲霄剑宗的感情。
“一切全因洪明文咎由自取,各位何必挂碍于心不得解脱?所有因果与报应自有我一力承担,诸位根本不必担心。”失望之下,顾夕歌说出的话也就格外少了几分小心与估量。
话一说出口,顾夕歌就心知不好。他不由暗中责骂自己太过反常,竟将最不该说的话说了出来。他这话不亚于鄙薄所有冲霄剑修的人品,换做是谁都忍受不了。
随后冲霄剑修的目光一道道望了过来,直直落在顾夕歌身上,亦是同样的失望与暗淡。
容纨率先开口道:“顾魔君此言着实不对,我等从来不是害怕承担责任的懦夫。原来在你心中,我们冲霄剑修只是那般贪生畏死的小人。”
以往她将顾夕歌称为顾师侄,只当七百余年前那桩弑师叛门之事从未发生过。可容纨现在却称呼顾夕歌为顾魔尊,不言而喻的冷淡与疏远。
原本冷凝的气氛刹那间更难堪了几分,白衣魔修不由攥紧了纪钧的手,好在那玄衣剑修的手掌依旧如往日般温暖坚定。
顾夕歌眼见一名名师长同门冲他微微行礼,毫不犹豫地踏上剑光直接离去。他眯细眼望着那些人,既觉得懊恼又觉得失望。一时间他周身魔气冷厉了两分,即便是纪钧也不由微微后退两步,却依旧不放开顾夕歌的手。
直到顾夕歌觉出炽热液体顺着纪钧手腕流淌到他的手心,他才猛然惊醒。他不由自主松开了纪钧的手,出神般凝望着自己掌心中颜色赤红的鲜血,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