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暗自嘲讽自己的可笑,原来与苏青相处的那些日子,一幕幕浮现在自己的脑海里,他原来一度怀疑自己对他是否存在不应存在的情愫,可是当知道她是女子之后,他在确认自己对她的情愫之后又不得不面对另一个问题,她是皇帝的女人。
那份情愫自然也就偃旗息鼓了。
楚胤回朝,已经披上了一件素服,雪白的长袍,白衣胜雪,映衬着他苍白的面容,更加没有血色。
遥遥相望,谢夙卿只望见一个苍凉落寞的背影,上了龙撵,一路延伸进入皇宫,谢夙卿则是跟着后备营回到军营,她现在还不能正大光明的回去。
再次收到宫中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可是这个消息于谢夙卿来说,只能算是个噩耗,还不如不来。
事情还要从七日前说起。
那日天空中下着阴雨,绵绵细雨落得人心憔悴,雨打芭蕉,淅淅沥沥的发出清脆的声响,宫中的绿瓦红墙,在雨中静静伫立,庄严又落寞。
长乐宫中的人群如潮汐般涌动,来来往往,各自奔走,每个人的面上都露出焦急之色。
苏姑姑站在门边跺着脚,明明是酷暑天气,却觉得身上无比的寒凉,一直凉到了心里去,整个人都有种要瑟瑟发抖的感觉。
门吱呀一声开了,这一声尖锐刺耳,有如腐朽了很久的门经世之后才开启。
太医令背着医箱出门,手中是弥久不散的药味,苏姑姑焦急的拉住他,道:“太医,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怕是挺不住了!这一次撞伤在脑部,脑中一块大块的血块不化,碰伤了神经,再加上……太皇太后的身子本就衰退的厉害,这一次,怕是真的……不行了……”太医令面露难色,神情冷肃,不时的叹息道。
苏姑姑的身子一震,直直后退了一大步,撞在了门框上,整个身子都要虚软了,张口想要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就在方才,太皇太后在花园里散步,因为要下雨了,就让太皇太后在湖心亭里坐会儿,等于下过去再走,雨下的时候,天气微凉,自己就说回去那件披风给太皇太后,让太皇太后自个儿在湖心亭坐会儿,可是等到自己拿了披风回来,就发现太皇太后倒在了地上,额上还肿了个大包,一旁就是一根雕龙的柱子。
那一刻,苏姑姑的心里顿时拔凉,慌张的将太皇太后扶起,大喊着找来人将太皇太后抬回永乐宫,同时宣了太医来。
现在,苏姑姑听见这个消息,心下已经是一片空白了,颤颤巍巍的进了内殿,走到床边,太皇太后的双眸紧闭,像是已经进入了沉沉的睡眠当中,呼吸很轻微,轻微的像是没有。
苏姑姑的眼眶顿时湿润了。两行清泪无声的滑落。
那年她进宫,误撞了龙撵,当时的太皇太后还是一名贵妃,她为了自己冲撞了与皇帝同行的皇后,把自己留在了身边,那年太皇太后20岁,自己13岁。
那年皇宫中下了大雪,皇后却使了幺蛾子,让自己在冰雪中洗衣,当时太皇太后正和皇帝在宫外的千雪园里避寒,游园,可是她为了自己,回到了皇宫,帮自己免受责难,那年太皇太后25岁,自己18岁。
那年皇帝出征,太皇太后失去了天子的庇佑,母家被皇后家族打压的极惨,可是她没有屈服,而是选择了另辟蹊径,收拾了包袱带着自己一同奔赴边疆的战场,在战场中,她是智慧的军师,在皇帝不信身中流矢的时候,独当一面,指挥千军万马,直捣敌军的阵营,那飒爽英姿永世流传。
同年皇后家族贪污受贿,滥用权力,在朝中称王称霸,将太皇太后的家族陷害入狱,等到皇帝归来之时,一切都反转了,皇帝彻查此事,将皇后贬为庶人,皇后一家轰然倒下,封当年的太皇太后为皇后。这一切,都是太皇太后用血与泪换来的。那年太皇太后30岁,自己23岁。
陪伴太皇太后走过多少的刀山火海,荆棘之路,自己已经数不清了,她只能说,太皇太后已经是她生命中最亲的亲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她泪如雨下,抓住太皇太后的手,那手经历了岁月刻刀的雕刻,原来指如纤葱,如今却是皱纹满布。“娘娘,您睁眼看看奴婢吧,奴婢舍不得您……”苏姑姑趴在床边,泪水将锦被打湿,就在上边绣着凤凰鸟的眼角地方,仿佛那只凤凰也在哭泣。
太皇太后却没有任何的动静,死气沉沉。
时光再也不能倒回,太皇太后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直到再也没有呼吸,太医令在当夜,就宣布了太皇太后的死耗。
宫中的丧报快马加急的送去。
宫中最大的变动就是后妃,太皇太后原本不闻世事,却一直都在后宫中树立了威严,不管是谢夙卿还是阮贵妃,都多承太皇太后的庇佑,可是现在,庇佑不再,阮贵妃好歹有背后世家的支撑,而谢夙卿,完全孤苦无依了。
后妃纷纷入太庙为太皇太后祈福,从太后薨的那一日开始,一直要到皇上归来。
雁贵妃却明显嗅到了一丝机会,因为太庙的祈福,谢夙卿竟然都没有出席,后宫中大大小小的妃子都已经出席,不管是露过面的还是没露过面的,都来了,除了谢夙卿。
于是乎,在楚胤到达京城的前一日,也就是楚胤在京郊停下的那个夜晚,雁贵妃大闹皇宫,直接逼得谢夙卿不在皇宫一事败露。后妃私自出宫,是要凌迟处死,灭九族的。
这一次,太后也没能拦住。
一边是太皇太后的大丧,一边是谢夙卿私自出宫的事情,朝堂后宫顿时间都变得热闹了。
而谢夙卿,也没法立即回宫。
思绪回到今日,谢夙卿坐在被月光晒得冰凉的石阶上,一副沉思的模样,就连彩玉走到她的身边,她也没有察觉。
“娘娘?娘娘?”彩玉轻声叫唤,总算把谢夙卿的思绪拉回来了。
谢夙卿看了彩玉一眼,道:“彩玉,我这次,是不是又给他添乱了?”谢夙卿口中的“他”,就是指楚胤。
彩玉想也没想的就摇了摇头,道:“娘娘没有添乱,只是雁贵妃太磨人了,娘娘无争无求,也逃不过她的打击。”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一年的期限
谢夙卿叹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怎样处理谢夙卿的事情被压在了后头,首先是要为太后太后的逝去而办国丧。举国哀悼。
这日楚胤坐在金黄色布幔包裹的轿子上,士兵蔓延,占据了十里长街,队伍从皇宫发出,目的地是凌云寺,今日要为太皇太后做一场法事,之后再是入皇陵。
雷胜今日很自觉的放了谢夙卿的假,谢夙卿便换了一身男装,混入了人群,看着长街为太皇太后送行的队伍,眼泪不自觉的下来了,止也止不住,太皇太后待她这般好,她却没能见到太皇太后的最后一面。
谢夙卿看见楚胤,楚胤的目光一直都是朝着正前方的,没有看向人群的地方,目光空洞,没有焦点,仿佛扩散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的神色没有特别的哀伤,可是谢夙卿知道,这样的他,才是最哀伤的,他的哀伤从来都不表现在脸上。
到了凌云山的脚下,百姓都不能再上去了,谢夙卿只能跟着百姓一起散去,不舍的回望了一眼穿入云端的阶梯,阶梯尽头是楚胤所在的地方。
“彩玉,要不……我们离开吧。”谢夙卿久久没有回身,望着阶梯,就站在原地,目光中有太多复杂的情绪,就像一团乱麻怎么理都理不清,谢夙卿想着,不如剪断了,这样就不用再理下去了。
趁此机会,离开,或许是个最好的选择,不让楚胤为难,也算是帮了他吧。只要自己离开,楚胤可以宣布自己的死讯,这世上就再没有谢夙卿了。
事实上,谢夙卿的心里还在逃避,逃避这个让自己只会伤心难过的地方,她需要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领略更多的风景,淡忘伤痛。
彩玉却没有听懂她的话,以为谢夙卿说的离开是指离开这座山脚,回到军营中去。
“好啊,我们回去吧。”彩玉安慰的笑道。
“不,是离开京城,去别的地方。”谢夙卿凄然的一笑,她道:“你方才看见了没有,皇帝身边剩下的都是韩向雁母家一派的人。”
彩玉不解,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联系。询问的眼神看相向谢夙卿,谢夙卿苦笑一声道:“情况不一样了,我若留下,只会成为楚胤的软肋,他们韩家也会拿我来做文章,到时候,韩家的气势只会越涨越高。我只会成为他们达到目的的垫脚石。”谢夙卿冷静的分析道。
彩玉一下子听明白了,便说道:“主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这算是表明态度了,谢夙卿欣慰的笑了,点了点头,道:“就当,去游山玩水吧,放松心情,世上还有许多的美景等我们去发现。”
仓促突然的决定,谢夙卿却第一次觉得,这个决定无比的随心,也许很久以前,心里就有着这份冲动,只是没有这么一个契机罢了。
太皇太后的遗体被送入皇陵的那一日,天空阴沉沉的,却迟迟未有雨落下来。
烟尘滚滚的城郊小道上,一辆简单朴素的马车在小道上疾驰。
同日,宫中再次传出消息,谢贵妃主动入皇陵为太皇太后守灵,为期一年。
一年。或许,这是他给她的一个期限,一年之后,她跑到天涯海角,他也要将她追回。
这个结果,韩向雁并不满意,本来她有足够的把握要了谢夙卿的性命,可是楚胤这么一招,虽然送走了谢夙卿,却也保住了谢夙卿,谁知道楚胤有没有金屋藏娇,在宫外好吃好喝的养着谢夙卿呢,韩向雁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屈于楚胤的强势之下。
她再一次失去了好时机,这让韩向雁的性格越发的暴躁起来,对待下面的宫人越发的不客气了,手上不留情。谢夙卿虽然走了,逃脱了,可是梅林苑的人走不了。
她让侍女去与内务府的总管打了声招呼,要了那个叫“步怜”的丫头来,即使整不到谢夙卿,整到她身边的侍女也是舒心的,她笑的十分畸形,眼睛里尽是怨恨。
楚胤在知道谢夙卿离开之后,面上没有一丝波澜,然而谁也没有看见,他宽大的袖口中,一双手紧紧的捏做了拳头,骨节被捏的咯咯作响。
事情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便没有了退路,谢夙卿确确实实离开了京城,而楚胤身穿着龙袍,就由不得他想怎样做了。
谢夙卿与彩玉今日落户在一户农家,男主人是个猎人,女主人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妇。
这是在京城向北的一条穿过深山的路,秉持着游山玩水的想法,谢夙卿另辟蹊径,给游山玩水下了一个新的定义,游穷山,玩恶水。
这块地不能说是荒芜,却也不能说青山绿水,一片锦绣,因为山的深处,还是有许许多多的树木的,枝繁叶茂,绿意盎然,可是外边的土地极其贫瘠,简直就是两极分化,天差地别的两个世界。
男主人姓张,谢夙卿能够走到这边完全是由于一颗杀死猫的好奇心,见着有一条道没有多少人走便大胆的走了过来,没想到就到了这么一个地方,这都不能算作是一个村子,因为山中多为猎户,星星点点的坐落,不会聚集在一个地方,相互之间虽有联系,但也只是联系联系,仅此而已。
“张大哥,你回来啦!”谢夙卿正在灶房里替张大嫂切菜,见着张大哥提着一个猎物就进来了,便打了声招呼。
张大哥憨厚的笑了笑,又冲着张大嫂道:“小宝呢?”
张大哥和张大嫂有一个八岁大的儿子,名字叫小宝,小宝从小被张大哥熏陶,再加上骨子里流着猎人的血液,小小年纪就很有当一名出色猎人的潜质。
“在外头玩弹弓呢。”张大嫂随手一指窗外,那是房屋后头,靠近一条就快要干涸的小溪。
听说那条小溪的水从前还是很充沛的,可是那么多年过去,它在不断的干涸,之前还看不出来,之后却猛然发现,它干涸的速度太可怕,更让人感到不解的是,这条小溪的味道有些奇怪,原本这里的人还会舀水来喝,现在都不再喝了,小溪由清澈透明变得有些浑浊泛黄,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谢夙卿听见小宝欢喜的笑声,小宝一向很喜欢他的父亲,在他的眼里,他的父亲是这个世上头等的勇士,无所不能,因此他总是崇拜的看着他的父亲。
不一会儿,菜就做好了,香喷喷的,让人看上去垂涎欲滴。张大嫂喊了张大哥和小宝过来吃饭,五个人围在一个窄小的木桌上吃饭,也很是温馨,这是谢夙卿来到这里的第三天。
“姐姐,京城很大很好看么?”小宝整天都缠着谢夙卿给他讲京城的事情,他像是对那个地方很感兴趣。“今日二狗子和我说,京城的人都不穿毛皮做的衣裳,我很想看看他们到底穿什么样的衣服,还有啊,那里的人是不是都长的很好看,像姐姐一样?”
谢夙卿噗哧一声笑了,道:“小宝的嘴怎么这般甜,那边的衣裳啊,确实都不是用动物的皮毛做的,可是皮毛在那里也是很珍贵的东西。”谢夙卿耐心的回答他的问题,这个年纪的孩子,最爱问问题。
谢夙卿的心里忽然想到了楚余,楚余当日在楚胤回朝的时候就被带回了皇宫,当时谢夙卿还以为自己不出意外也会回到皇宫,可是没想到,会走到今日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