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夙卿惊愕,她竟然从管家的眼里看见了真诚,没有趾高气扬的藐视目光,而是以礼相待,这实在不符合她现在的处境,他让自己保重身体,听起来是一句十分随意的话,可谢夙卿像是听出了什么来。
……
“三皇子殿下,太后那边……似乎是知道了小女在您的府中。”
晋安侯一把老骨头了,躬身站在三皇子的面前,两鬓霜白的发丝显得格外沧桑,低声下气是他做了一辈子的事情,只不过先皇谦逊,他的地位还没有那么低贱,如今为三皇子办事,倒觉得自己被当狗使唤了。
“怎么,她都是半边身子入黄土的人了,还管得着我?等我登基了,天下还有谁敢说我一句不是?你不会是开始心疼那谢夙卿了吧?”三皇子斜着眼,瞪着晋安侯。
晋安侯连忙道,“她只不过是一个风尘女子生出来的杂种,生来就注定是要牺牲的,臣又怎会将她放在眼里,只是太后现在还健在,臣担心……”
“放心吧,她现在只是强撑起来的一副躯壳,父皇都去了,她呢……生命不也掌握在我的手中,等到我登基了,就帮她一把,早点结束痛苦了。”三皇子嘴上的坏笑一点也没想掩饰,在他的眼里,他人的生命都是蝼蚁,连自己的父亲与祖母都不例外。
送走晋安侯,三皇子感觉到更加心烦了,在朝中,他有蔺阳侯与晋安侯相助,可楚胤那边还有宸妃的父亲安侯与六王爷相助,虽然安侯还驻守在边疆,无法回京,但势力就在那里,怎样也无法忽视掉,反观自己,步步为营这么久,蔺阳侯还是年轻,资历不够,晋安侯资历是够了,却有个会惹事的女儿,谢夙卿。
谢夙卿就像是卡在喉中的一根刺,她本该为家族谋利益的,却单枪匹马的入了太子一党的阵营,让人好不安心,所以,他已下定决心,不能让她为己所用,就让她永远消失。
“喂,那个叫什么郡主的,走吧!”房门被粗鲁的踹开,直接倒在了地上,裂成了两半,谢夙卿本在喝粥,比清水还要惨淡无味的粥,她抬头,无辜的看着那个粗鲁的家丁。
谢夙卿缓缓起身,拍了拍衣摆上沾上的草屑,跟着那两名家丁走了出去,外头淅淅沥沥下着雨,秋雨绵绵,扰人心。
三天下来,谢夙卿的面色已没有之前那样红润健康,略微有些蜡黄,每日的清汤寡水,让她脚步有些虚浮,走不快的时候,那家丁就推着她往前走,差点摔倒在地。
三皇子站在台阶之上,笑盈盈的看着她步履错乱,如同看戏一般,耍猴都不带这样耍的。
“朝阳郡主近日住的可好?我三皇子府招待的还周到?”
在谢夙卿看来就是十分欠扁的表情,她深吸一口气,唇角上扬,笑道:“多谢三皇子的招待,只是朝阳无福消受。家中老夫人身体抱恙,作为孙女的没能回去看望,不知道三皇子要什么时候放我回去尽这孝道?”
三天了都没有和人说话,谢夙卿张口便是嘶哑的声音,舌头与唇齿磕磕碰碰,幸好不太严重,只是一会儿就恢复了过来。
“晋安侯府从来都不缺你这个女儿或者孙女,你还没有自知之明吗?”三皇子讥讽道。
“那么三皇子呢,是不是也觉得自己被忽视了,才那么急着想要证明自己?”谢夙卿无所畏惧,轻笑,看着三皇子的目光里,写着“可怜”二字。
偏偏这可怜的让三皇子一下子脑子充血,愤怒涌上了心头,他一个甩袖,吼了一句:“还不把她带进来!”便先一步大步流星的走了。
谢夙卿基本是被扔进来的,努力稳住平衡,抓到了屏风的一角,好不容易快站稳了,那屏风像是被人退了一把,往自己这边倒了过来,重心一偏,谢夙卿随着屏风一起倒在了地上。
饶是谢夙卿再好的脾气,也忍受不了这几天来的捉弄,她刚想发作,眼睛一瞟那屏风,却一下子羞红了脸,有见过屏风上画的是春宫图,还摆在房间正中央的吗?
谢夙卿轻咳了两声,爬了起来,看见三皇子已经在一张紫檀木桌椅上坐下了,他像是有些不耐烦了,直接切入正题,“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好好嫁给楚胤,做我的内应,让他再无翻身之地,二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三皇子是认真的,并且眼里的杀气也是认真的,谢夙卿可以想象的到,自己一旦拒绝帮助他,下一刻就会有人进来取了自己的性命。
谢夙卿的眼里露出惶恐的神色,身子往后缩了缩,犹豫着说道:“太后对我有恩,我怎么能……”
三皇子嗤笑,一点都没有把太后放在眼里,“那如果她驾鹤西去了呢。”
谢夙卿一愣,三皇子是不打算有避讳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在他嘴里显得异常轻巧。“我……”
谢夙卿看起来还在犹豫,一边惧怕三皇子取了自己的性命,另一边又跨不出良心这道坎,三皇子见状,只好帮她一把。
他双手一拍,门外那两名家丁就推门进来了,一人一把锋利的刀架在她的脖子上,白皙细嫩的脖子立即出现了想到血痕,并且血痕越来越深,那两人的力道逐渐加重,疼痛感传到了全身。
谢夙卿害怕的颤抖起来,闭上了眼睛,三皇子皱了皱眉,一个“杀”字就要从嘴里迸出,谢夙卿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立马道:“我不想死……”
三皇子看见她瘫软在地的样子,心里都变得满足了,果然,谁也逃不出生死的胁迫,在生命与感情面前,哪有人会抛弃生命而去选择感情,楚胤的女人,也不过如此。“早就该对你来这么一遭了,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楚胤也不值得你去舍身相互啊。”
他让管家进门来,给谢夙卿的嘴里送入了一颗褐红色的药丸,吃起来有些苦涩,随后是辣辣的,让她很像吐出来,可是不能。
“这是西域的一种药丸,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作罂粟。你吃下去就得一直服用我的解药,否则……你懂得,听话最重要。”
三皇子的笑声震耳欲聋,徒留谢夙卿一人坐在房间里,地面冰凉,她却感觉不到,忽然,她笑了,狡黠的微笑。
谁说的世人都免不了俗,在生死面前都会选择苟且偷生,谢夙卿只是想要的更多一些,她不光要生,还要把想让她死的人整垮。
回到晋安侯府,晋安侯意味深长的目光流转在她的身上,老夫人生龙活虎的站在她的面前,一点也没有病怏怏的样子,而大夫人则满是鄙夷的目光,毫不掩饰。
晋安侯还是那样,在她的面前一向都没有慈父的光环,只是冷漠无情的距离感,他张了张口,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三皇子告诉他谢夙卿已经答应了做他的耳目,可他怎么都还有一些怀疑。
知女莫若父,尽管他从来看不起这个意外得来的女儿,也毕竟是流淌着自己的血,谢夙卿是个不简单的人,如同自己年轻时候一样,心思都是弯弯绕的。
谢夙卿把这些人的神情都看在了眼里,很是坦然的开口了,神情略有些服命的凄凉,“我原本就知道家族利益至上,三皇子就要登基了,晋安侯府自然要抓住三皇子这根高枝,可是之前碍于太后对我有恩,我才一直没有答应,现在三皇子一逼迫,女儿还是觉得,保命要紧。”
“哟,就不打算装清高了?当初给你拉了好好一根红线,嫁给三皇子做侧妃多好,将来就是个贵妃娘娘了,可是现在,给人做妾人家都不一定收你,真是个没有好命的贱……”大夫人就是看不惯谢夙卿,也许前世两人的命格就相克了,今生真是一对冤家。
第一百四十二章你向来都有主意
“行啦!你赶紧回去照顾克儿去!”老夫人低声喝道,手杖在地面上重重的垂了几下,大夫人开口说了这么多她都没有制止,等到差不多说完了才象征性的出面呵斥一番。
老夫人叹了口气,对谢夙卿说道:“你也不要觉得可惜,倘若有机会的话……今后还是可以在后宫中站稳脚跟的!”老夫人说的也极为隐晦,她的意思只有一个,让谢夙卿好好攀高枝,抓紧三皇子,今后他登基了,还能做他的妃子什么的。
谢夙卿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恶心感,如果不是要把戏做全了,她今早用的早膳都要吐出来了,这一大家子,都巴不得把自己掏光了,能利用的地方,一个也不想落下。
谢夙卿佯装为难,道:“我已经是要嫁给太子的人了……”
老夫人神秘兮兮的拉着谢夙卿的手,凑的更近了些,道:“三皇子对你很有兴趣,你想啊,到时候三皇子登基了,太子肯定会倒,你多点心思,一定能抓住三皇子的心……”
后边老夫人说了些什么,谢夙卿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无非家族利益至上之类的云云。
谢夙卿回到自己的小院就睡了过去,老夫人见她身边没有跟丫头,主动送了两个丫头过来,其中一个很是眼熟,谢夙卿想了会儿,才想起来她是谁来。
原来谢夙卿在入宫之后不久,六夫人意外之中的意外怀上了一胎,太医说看胎相是个男孩儿,那时大夫人已经生了一子,谢东克,怎能容得六夫人再生一子,便设计挤兑六夫人,最终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将她逐出府去了。
而面前的这人,是六夫人原来的婢女,环碧。
这几年环碧长大了许多,脸上也显出成熟的风韵,可是眼中的机灵不变,“欢迎小姐回来!”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看起来很是顺眼,但清楚她底细的人则不会那么认为,一切都是假象,要不然她怎么能在失去六夫人这个依靠之后,在晋安侯府中站稳脚跟。
所以说,“相由心生”这句话和事实还是存在很大出入的。
谢夙卿漠然的应了一声,自顾自的洗漱,她已经习惯凡事自己动手了,可是环碧偏就懂得见缝插针,不知什么时候就接过了她手中的牛角梳,帮她解开缠在一起的发丝,及腰的长发,在环碧的手中渐渐成形,是一个流云髻。
就在环碧准备将牛角梳放下的时候,谢夙卿忽然将她的手轻轻甩开,把一根根珠钗拔了下来,流云髻散了下来,“本小姐还没有出嫁呢,怎么就给我梳髻了!”
环碧也不知道她会突然翻脸,愣了一会儿之后就跪倒在地,“是环碧的不是,请小姐恕罪!”
谢夙卿看了她一眼,转而又露出优雅端庄的微笑,亲自蹲下身去将她扶了起来,道:“你瞧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又不是犯了什么大错,我还能吃了你不成?行了,起来吧,重新梳一个就是了。”
软硬兼施不过如此,环碧是个机灵的人,老夫人既然派她来,就说明老夫人也看中了她这一点,是要让她在自己的身边做耳目,再加上自己之前与六夫人的关系一向不善,环碧也就理所当然的不会站在自己这边。
可是老夫人是否太轻视谢夙卿了,这世界上,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走吧,去向老夫人请安。”谢夙卿施施然起身,粉红色轻纱的裙摆上像落满了花瓣,隐隐伴着清香。
老夫人在茶堂里喝茶,见谢夙卿窈窕的身影渐行渐近,不知怎的,心下一紧,整个人都严阵以待了。
谢夙卿最初来府中的时候,她还挺瞧不起这个乡下长大的孙女,后面她活的越发风生水起了,可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只是知道她入宫之后成为一个大角色,她才觉得这孙女不简单。
“夙卿来给老夫人请安。”谢夙卿盈盈一笑,福了福身,没等老夫人叫起来就已经来到了老夫人身边,依偎在她的身边,这样的亲昵,让老夫人好不习惯。
“不在屋子里好好休息,怎的跑出来了?”说实在的,老夫人现在没有多想见着这个孙女,一来两人一点都不亲,二来谢夙卿周身的气势太强大,让她情不自禁的想要避开。
“之前在宫中听说老夫人身体抱恙,孙女才急匆匆的赶了回来,想来看看老夫人哪儿不舒服,外头说的可吓人了。”谢夙卿天真的说道,像是不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像。
老夫人也没太在意,只是有些尴尬,这本就是一个幌子。她随口说道:“外头都怎么说?”
谢夙卿做出一副虚惊一场的神情,道:“外头可都传遍了,说老夫人您中风了,整日瘫在床上不说,还疯言疯语的,抽搐的不成样,只留一口气在,不差几日就要驾鹤西去了……”
说到最后,谢夙卿像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可是该说的她都说了,该听的老夫人也都听去了。
果然,老夫人的脸立马阴沉了下来,谁想听自己要死了啊,虽说是拿她做幌子,可也太过份了些,老夫人都感觉自己真像在阳关道旁走了一遭,那些后辈们一个个都不是真心对待自己的,恐怕一个个都盼着自己早点归西呢。
老夫人看待谢夙卿的目光又柔和了几分,平日里那些晚辈们在自己面前尚且温顺乖巧,背后说了多少损人的话也有不少传入了她的耳里,只不过没有心思去较真罢了,可现在,许是因为有了对比,才觉得谢夙卿对自己一直都不错,不知道是不是真心,却没有露出一丝半点的不满。
“老夫人……都是夙卿不好,现在看见老夫人那么硬朗,也该知道那些人说的都是胡话,是夙卿太过愚笨了,请老夫人恕罪!”谢夙卿垂首请罪,这话听起来是在帮那些制造流言的人脱罪,实则是进一步破坏他们在老夫人心目中的形象。
老夫人听这话更加堵得慌,便让熹若嬷嬷扶自己起身,说是要出门走走。谢夙卿自然而然的跟在老夫人的身边。
走到枫林堂,老夫人才反应过来已经到了大夫人的住处,只是枫林堂的大门紧闭,里面的人像是已经离开了。
谢夙卿好奇道:“母亲都不在的么?上回回来她也是不在的,怎的这般巧?夙卿还想待会儿去给母亲请安呢。”
老夫人叹了口气,心想着这大儿媳有多少年没有来向自己请安了,本来自己也不是很在意,可是想起这回事的时候,又觉得太没礼数了些。更有甚之,这个大儿媳仗着有娘家和蔺阳侯府的权势撑着,近些年都很频繁给自己摆脸色,自己也不是不在意,只是嫌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整日不知道出去干嘛,说什么采办采办都是找借口,一个妇人就知道往外跑,这些日子倒是往蔺阳侯府跑得勤了,也不知道避讳避讳,做娘的老往出嫁的女儿家跑,让别人怎么说。”
老夫人是憋了一肚子话了,有些事情她都看在眼里,没处说,今日火气上来,全说给谢夙卿听了。
谢夙卿温和的给老夫人抚背顺了顺气,道:“母亲心里念着大姐嘛,多去几回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我听说啊,那蔺阳侯与大姐的关系早不如从前了,娶了一位又一位的妾室,多为官宦人家,我在宫中的时候伺候在太后的身边,太后也给我提过,蔺阳侯娶了吏部尚书的女儿沈小姐做侧妃,进宫赴宴带的也都是沈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