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夙卿已经下令,任何人都不允许进入此地,也不让她们两人吃饭,等到明天,连水也给绝了。谢夙卿没等她们说什么,继续说道:“偌大一个皇宫,你们又能逃到哪里去?更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使你们逃出去了,又能躲到哪儿去?让我想想……你们不会是想回晋安侯府去吧?”
第一百一十三章 蕙质兰心
谢夙卿细细品味着两人的神情变幻,觉得甚是有趣,同时也证明了自己的猜想,她们果真是想回到晋安侯府去,这般破釜沉舟,也难为她们了。
谢夙卿笑了笑,道:“你们以为,晋安侯府还会接纳你们么?倘若我放出消息,说你们全都招了,他们还会信你么?恐怕要回去也会死无全尸吧,晋安侯府可不比我来的仁慈。”
这话已经说的足够明了,云烟一下子明白过来她的用意,把人逼到绝境,断绝后路。
云烟咬了咬牙,开口道:“小姐是姓谢的,谢家给了你生命,并且让你衣食无忧享受小姐的待遇,为什么要与谢家对立呢?”
声音稍虚,却还能保证字正腔圆,铿锵有力。
这话实际不是云烟说的,原话是出自大夫人之口,大夫人说过,谢夙卿本就是一条贱命,卑微的不能再卑微,是晋安侯府让她飞上枝头变了凤凰,她需知道感恩。
入宫做了宫令,成了皇帝与太后跟前的红人,都不懂的知恩图报,实在是不对的。
谢夙卿要是听见大夫人的这番话,恐怕如今会更加心狠手辣一些吧,如此心软,实在不是她的个性。
谢夙卿听见云烟的话,不忍笑出了声来,云烟跟了自己九年,主仆情谊简直一文不值,这人心呐,真是难以捉摸。
“我倒希望自己的身上未曾流过谢家的血,连我自己都觉得肮脏。”谢夙卿笑的很是从容,连气愤都气愤不起来了。“那么谢家又给了你们什么?这般为谢家做事!”
云烟叹了口气,道:“小姐,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待我们也不薄,只是……我母亲的性命是晋安侯府救的,就凭这一点,我也得忠心为谢家办事。”
谢夙卿能够感觉出来,云烟的这番话是真挚的。
谢夙卿点点头,又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彩月,问道:“那么你呢?也是被谢家救了性命么?”
彩月垂首,脸上有愧疚,脸颊上却不合时宜的泛出一片红晕,声音很是娇怯,“大夫人说了,如果我能好好为她办事,就把我许配给三少爷做填房。”
谢东临?谢夙卿竟没有想到,这个丫头竟然倾心于那个呆头呆脑的谢东临,果然感情是一件杀伤力最大的利器,此时此刻,谢夙卿还能说什么?
良久,她才起身,说道:“明日,你们就回晋安侯府去吧,我会替你们打点。”
云烟和彩月顿时一愣,谢夙卿刚才说了什么?放我们走,我们没有听错吧?
次日清早,谢夙卿没有相送,云烟和彩月在一片平静中离开了皇宫,谢夙卿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再想知道什么也无法从她们的嘴里得知了,不如放她们离开。
然而,谢夙卿也没有这么好心肠,被人背叛了也当没事人一样,她一定会让背叛者付出代价,她需要的从来不是心软。
她命人放出消息,自己已经得到了重要的线索,并且与晋安侯府有关,谢夙卿相信,云烟和彩月两人回到晋安侯府之后也不会有好下场。
这样的想法谢夙卿并未得到验证,也没有想过要去验证,只是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清点晋安侯府人员名单的时候,再没有看见“云烟”和“彩月”两个名字,在谢夙卿不知道的时候,城郊的乱葬岗又多了两具尸体,死相凶残。
“谢宫令醒啦?”谢夙卿清早醒来,就见着蕙兰一脸笑靥如花的杵在一旁,热水和洗漱用的器具都已经备好。
洗漱过后,蕙兰拉着谢夙卿坐在梳妆镜前,道:“谢宫令不相信蕙兰的技艺么?在家的时候,娘亲都夸蕙兰梳的一手好发髻呢,您就给我一次信任吧。”蕙兰带着几分撒娇,说起话来甜甜腻腻,谢夙卿本来想着一切从简,随便拢了拢头发用发带系住就好了。
云烟和彩月的事情,尽管她想着不要去在乎,也无济于事,自己还是有些失落的,打不起精神来。
拗不过蕙兰,谢夙卿最终乖乖的坐在铜镜前,容蕙兰折腾自己的头发,最后蕙兰给自己梳了一个简单又优雅的发髻,叫不出名字来,蕙兰说,这是她自创的,还未取名。
“蕙质兰心,不如就叫蕙兰髻吧。”谢夙卿打笑道,没想到这样的发髻在不久后风弥了整个皇宫,整个京城。
“走吧,去凌雪宫。”谢夙卿起身,批了一件湖蓝色的纱衣,轻盈的浮动着,有种飘逸之美。
凌雪宫,宸妃所在的地方。
凌雪宫里有一个小祠堂,听说皇帝病后,宸妃就整日的待在祠堂中为皇帝祈福,谢夙卿见到宸妃的时候,她正是身处在祠堂,手上握着大串的佛珠,双手合十,虔诚的念着祈求平安的佛语,安静祥和。
“来了也不吭一声。”灰盆里落满了刚刚烧过的香烛灰,一个时辰过去,谢夙卿都静静的站在了门外,未曾出声,直到宸妃祈祷完,才看见了在门口待着的谢夙卿。
谢夙卿笑笑,走了进来,向宸妃微微屈身行了一礼,含笑道:“臣,参见宸妃娘娘。”
宸妃淡笑,无时无刻不保持那份优雅,宛若天仙,她扶着一旁若雨的手,抬脚跨出了门槛,出了这祠堂,嘴里同时说道:“莫让俗事玷污了这祠堂。”
谢夙卿垂首跟在宸妃的身后,不知道为何,明明宸妃看上去是如此柔弱的一个人,身上却散发着逼人的气息,足以震慑住他人,谢夙卿觉得,在宸妃面前不宜做什么小动作,只是她这次抓住了宸妃的命脉,也是女人的硬伤,情。
谢夙卿与宸妃一路碎语,走过长廊转角处时,谢夙卿的袖子暗暗的晃动了一下,一个粉红色的物什从袖口中掉了下来,正巧被后面跟着的露雪看见,捡了起来,一声短促的惊呼声没有忍住。
谢夙卿很是自然的回过身,见到露雪手上的香囊也很是自然的接了过来,笑盈盈道:“这东西怎么掉出来了?幸好被露雪妹妹捡着。”随即,她又回过身来对宸妃开口道:“臣今日来也是因为此物。”
谢夙卿故意说到这儿就不说了,朦胧的话语让人想入非非,不自觉的想去填补那块空白,因为此物?为什么是因为此物?难道是与他有关的?
“如何?”宸妃第一次在谢夙卿面前不那么淡定,即使她强装镇定,但声音尾音的颤抖暴露了她的内心,果然,女人最终都会败在一个情字上。
“是这样的,这个香囊并不是臣的,而是臣的四妹托人给我送来的,因囊口的金丝线有些老旧了,并且断了几根,才想着宫中是否有同种的丝线,可以修补一下。臣想着这西域进贡而来的金丝线曾经只分派给了两人,一是太后,二就是宸妃娘娘了,太后那儿的金丝都赏给其他宫中的娘娘了,我现在能拜托的也只有娘娘您了,所以此次前来……”
宸妃木讷的看着谢夙卿手中的鸳鸯香囊,久久不能回神。谢夙卿方才说了什么?她的四妹送来的?自己亲手赠予他的东西,怎么会落到晋安侯府的小丫头手上,莫不是他早已割断了我们之前的情丝?
宸妃越想越伤心,眼圈都开始泛红了,她想着,自己如今已不是如花的年纪了,几近三十,容貌自然不比当年,那晋安侯府的谢夏荷却不同,如花似玉,婷婷而立,他也是喜欢那样年轻貌美的女子么?
谢夙卿看见宸妃这般心如死灰的神情,忽然想到一句话,哀莫大过于心死。她的心里忽然有一丝内疚,她不讨厌宸妃这个人,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宸妃都没有害过别人,虽是一名旁观者,却已足矣。
香囊是她向六王爷相借的,出乎意料,六王爷并没有考究她要干什么,而是在思虑一番后将香囊借给了她,不知道他知道自己这样摆了他一道之后,会不会报复回来,而她,已然顾不了这么多了,她需要宸妃的帮助,更需要六王爷的支持。
自那日谢夙卿来过之后,凌雪宫历经了多日的低气压氛围,宫中的人都看着宸妃阴沉的脸,浑浑噩噩不知所措的样子,这是前所未见的,众人都不敢多言了。
直到有一天,皇帝苏醒了,为了给皇帝去除病气,让他尽快恢复健康,宫中决定大摆盛宴,邀请百官及其亲属共同赴宴。于是乎,晋安侯府的大夫人自然也要出席了,同时还带了唯一待字闺中的四小姐,谢夏荷出来,为的也是借此机会寻找良配。只是这日,注定不好应付。
谢夙卿早早的陪太后一起去到皇帝的宫中,皇帝的面色枯黄,身形颇瘦,根本看不见原本健硕的体格,要不怎么说一病如山倒呢。只是皇帝这几日恢复的都不错,不会无缘无故的昏睡,也能吃的下一些药粥了。
太后慈母般的形象一览无遗,昔日威严以震四方的皇帝如今也不过是一个生了病的孩子,乖乖的喝着苦涩的药汁。
“如今是谁在处理政务?是胤儿吗?”皇帝靠在床沿与太后闲聊,为避免万一,苏姑姑和谢夙卿以及李公公都在一旁守着。
第一百一十四章 晋安侯
“西北边疆战乱,胤儿率兵出征去了,那孩子也该锻炼锻炼了,随他去吧,他会平安回来的。今朝堂上是由三孙儿和老六坐镇,出不了差错,皇帝你就安心养病吧,没什么好烦忧的。”太后语重心长的说道。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问道:“皇后呢?她还在吗?”
在场的人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皇后本来是该被处死的,如今……太后只能实话实说,说道:“皇后为了皇帝你割肉做药引,念及仁义,也没有处理了她,若皇帝有什么打算,现在下达旨意也不晚。”
太后又怎会不知道,这话只是说说而已,皇帝也不会忍心真的处决了皇后。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皇帝在病重时的心理应该也是这般吧,格外的珍惜生命,不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谢夙卿看见皇帝眼中的一丝柔软,他鬓角斑白的发丝,要比太后的还要多一些。
太后与皇帝聊了一阵,不出一炷香的时间皇帝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身体已经达到了极限,太后又嘱咐了几句,随后离开,谢夙卿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皇帝,蓦然发现他也正在看着自己,虽然他的身形已经枯瘦的不成样了,但眼神依旧坚定,不容违抗。
谢夙卿微微一笑,向皇帝所在的方向不卑不亢的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不再犹豫。
夜幕降临,星罗棋布,天上绘画着璀璨的星辰,地上却在演绎着悲欢。
皇帝能够醒来是值得普天同庆的事,这场晚宴也就格外热闹一些,连太后的脸上也挂了几分真心的笑容。唯一不在状态的,或许就只有宸妃了,今晚六王爷也出席了,并且就坐在了她的正对面,她怨恨的目光似乎能把六王爷穿破了,奈何六王爷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来不及应对,只是把询问的目光投向谢夙卿,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事与谢夙卿有关。而后者一副望天的姿态,像是在说,她什么也不知道。
宴会开始,由于皇帝未出席,这场宴会也来的随便一些,毕竟这是要为皇帝冲晦气的,气氛越融洽越好。乐师们在屏帘后头弹奏,琴弦弹出悠扬的曲调,如玉盘落珠,洞箫的声音洪亮,与琴声交相辉映,更加衬托出琴音的轻快。
谢夙卿陪坐在太后的身边,坐在最高位上,下边的一切都落在了她的眼里,毫无遗落。
谢云婧今日与蔺阳侯一同出席,肚子和上次见时相比还要大上几分,算起来已经满六个月了,她小鸟依人的依偎在蔺阳侯的身边,谢夙卿看见蔺阳侯对她也是百般的呵护,如同呵护手中的珍宝,或许,晋安侯府里,谢云婧算是一个幸运的女人。
目光继续往下方移去,是自己不曾见过几次面的父亲,晋安侯。晋安侯的身边是大夫人,今日大夫人穿了一件绛紫色的宫装,正好碰撞了太后服饰的颜色,太后雍容华贵,驾驭住这样大气的颜色自是不在话下,而大夫人看起来则是勉勉强强,至少在她未开口说话之前,还是能展现出她的几分高贵来。
“臣妇参见太后娘娘,祝太后万福金安!”大夫人想着,这是个给谢夏荷招募夫婿的好机会,谢夏荷虽不是她的女儿,却马上是她的女儿了,因为四夫人已经病的奄奄一息了,到时候,谢东临和谢夏荷都要叫她一声母亲,这时候要是给谢夏荷攀上一门好亲事,对她也是极有利的。
晋安侯对此显然也是默认的,只是前提是在事情没有搞砸之前。
大夫人向太后请安完了以后,又道:“既是为皇上祈福,臣妇有个四女儿恰巧在前几日学习了一套神面舞,用作祈福保平安之用,不知臣妇的四女有没有幸为皇上跳一支祈福舞?”大夫人算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什么前几日恰巧学了神面舞,这分明是刻意学的。
太后也没拦着,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大夫人欣喜的把谢夏荷领了出来,让她去快速换好衣服。等到谢夏荷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众人的眼前纷纷一亮。
世人皆知神面舞是戴着神像面具出场的,之后的舞蹈也多为祈祷的姿势,像是从法事开辟出来的一种舞种。不论是服装还是舞蹈形式,都是庄严而肃穆的。然而谢夏荷一出来,是轻纱水袖,粉色的纱裙随着大幅度的舞蹈动作上下飞扬,舞出飘然和曼妙,而在庄严的梵乐下,她的动作轻盈,轻快,没有丝毫肃穆的感受。
谢夏荷的舞倒是让在场的大多数看客看的眼睛发直了,但事情总有例外,譬如太后,譬如皇后,还譬如宸妃。
六王爷是个逍遥王爷,在女子面前都一副不羁的模样,宸妃看见他这副模样更是心里一阵抽痛,从心底里生出一种无助感和挫败感,就在叫一片的好声中,宸妃发出了一声冷哼。“哗众取宠,难登大雅之堂!”
声音不大,却牢牢的镇住了在场的众人,一片鸦雀无声。谢夙卿的嘴角上扬,这就是她想看见的。
太后微阖着眼,并未说话,像是不打算插手管这事一样,手上的佛珠有规律的划过指尖。
大夫人与晋安侯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场中的谢夏荷也不知所措的傻站着,宸妃的地位较高,在场没有几人是敢在她面前说话的,于是纷纷保持了沉默,就连蔺阳侯府也不例外。
晋安侯瞪了大夫人一眼,把大夫人吓得打了一个寒颤,立马跑了出来向太后的方向跪下,惶恐道:“小女学的神面舞可都是为了替皇上祈福啊,太后请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