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怀瑾被忆寒公主与内侍总管荣永年两人哄上了舆轿,按照舒望晴的吩咐,直奔御药房而去。
在这整个过程之中,萧怀瑾整个人直如痴怔一般,只顾回过头,远远地望着舒望晴,说不出一个字。
直到那舆轿循着宫中道路,拐过一个弯,舒望晴的身影就此消失,萧怀瑾才茫然地回过身来,凝神沉思片刻。
忆寒公主将舒望晴所说的话一字不落,全部重新说了一遍,末了又问萧怀瑾,“父皇,你信晴母妃说的话么?”
萧怀瑾听了凄然一笑:“朕怎会不信?”
忆寒看了自己父皇一眼,点头应道:“是!”
舒望晴留在流华池一侧,待那舆轿走远了之后,还可以听到萧怀瑾深自压抑的重咳之声。
她没有跟上去——若非看在忆寒公主面上,她是不会出手给萧怀瑾诊脉的。
再者,即便她已经给萧怀瑾诊脉开方,萧怀瑾肯不肯信她所开的药方,也还是两说。
流华池畔,德妃已被那群婆子带走。周遭开始安静下来。北风呼啸而过,将周围高大树木上的积雪吹下来,白色纷纷扬扬,是一个宁谧而美好的琼瑶世界。
“他这又是在示弱呢!”
舒望晴忍不住对自己说。
示弱,已经可以称得上是萧怀瑾的故技了。他一向善于以柔克刚,而且一向云山雾罩,叫旁人始终也看不清他。
昔年那不可一世、胜券在握的穆侯,不就曾经以为萧怀瑾全无还手之力么?到头来,还不是输得一败涂地?
舒望晴还清楚地记得她被萧怀瑾握住手臂上的机括,就此射杀穆侯的那一幕。外人只道是,穆侯死于后宫怨愤寻仇的嫔妃之手;事实上,穆侯所知的任何秘密,都随着那一箭的射出,被永远地封住。
早在那一刻,她就该明白,萧怀瑾是什么人都可以利用的。
穆清欢、祁云秋、她……
同样的,在感情上,萧怀瑾也一向是个极会“示弱”的人。
他永远都作为一个痴情、哀婉的情人出现在后宫诸人面前。就像当年她含怨进宫,也曾经心肠刚硬,也坚持不愿再度投入他的怀抱的——到后来,曾经那样的坚硬心肠,一样被他那一腔深情硬生生化做了绕指柔。
反观如今的贺长亭、呼延安夏……哪个不是如此,哪个不是被他这一腔“深情”所感动——就此死心塌地地爱上这个,明摆着就压根儿不爱她们的人。
舒望晴幽幽地叹出一口气。
远处德妃正被早先忆寒带来的那几个婆子绑着,往宜华殿那个方向过去。德妃声嘶力竭地大叫大骂,可是再也无人理会她。
像德妃那样的,一味贪图名利权势,从不把“爱”放在心里的人,在这座深宫里,反而日子过得更加舒心些。
舒望晴望着德妃远去的身影——刚才的事,被萧怀瑾看在眼里,再加上有忆寒盯着,以后德妃的日子恐怕更加不好过。
不过说来这德妃也倒霉得很,刚才她明明有极好的机会可以偷袭舒望晴的。可偏偏就在那节骨眼儿上,被一根枯枝坏了好事。
好巧!
舒望晴忍不住想。
也是在这流华池。
想到这里,舒望晴眉心一动,她回到刚才德妃偷袭自己的地方,立在雪地之中,找寻适才发出枯枝断裂声音的那个地方。
果然,不远处,雪地上一截棕黑色的枯枝,半截埋在雪堆里。
舒望晴走过去,定定地望着,只见枯枝一旁,有孤零零的两个男子足印。
偌大的一片雪地上,就只有这里,有两个足印。
仿佛是从天而降的天神,就在这里,踏断枯枝,为她示警,救她一命,随即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舒望晴盯着那两个足印看了许久。
她这样被人不留痕迹地相救,早已不是第一次。
*
三皇子的满月宴在长乐宫举行。舒望晴将将在开宴之前赶到了长乐宫。
这时候宫中女眷和宫外进宫朝贺的外命妇们,都聚在西侧殿中闲话,等待筵开。
舒望晴没有进西侧殿,而是去找那几名随安夏一道进宫的公主府侍女。
安夏从北境带来的人,大多汉话说得并不流利。所以这一次安夏进宫,特地点选了几名内务府给公主府送来的侍女,陪她一起进宫。
舒望晴找到安夏的贴身侍女那莲,一问才知,公主府带进宫的侍女,竟有两名被御厨房借了去打下手。
“是什么人过来借人的?”舒望晴有些警惕。
这样的大宴,循例由皇后主持。难道是皇后的人故意过来借了安夏的人?
那莲摇摇头,她并不清楚宫中那么多道道,听见舒望晴询问,只得说:“就是御厨房的人。好像……好像还有什么内务府的大总管。”
舒望晴事先打听过,内务府的情形如今比较复杂,管事的有不少还是卢太后手下的老人,可最近也有不少乔太妃和何皇后的人慢慢渗透进来。
“借的是哪两个人?”舒望晴问那莲。
“是苗儿与禾儿,都是能在厨下帮佣的。所以御厨房才借了去的。”
舒望晴抿了抿嘴唇。
她不由得记起当初冰翎也曾被御厨房借去,后来就出了姚美人误服红花的事。
“苗儿与禾儿?这名字好熟。”
那莲听舒望晴感叹,点点头说:“段姑娘应该是听过,那位禾儿姑娘就是能给公主做马奶茶的那一位。”
舒望晴一下子就有了印象——那位会做马奶茶、早年在青州住过的女子,名字竟叫做禾儿?
“那莲,你只管守在这里,哪儿也别去。”舒望晴想了想,嘱咐那莲,“等公主从西侧殿出来,你也好生看著她,别让她四处乱走!”
那莲等从北夷跟来的侍从少年们,都一向敬重舒望晴,此刻听了她的吩咐,赶紧应下。
舒望晴辨了辨长乐宫中的方位,找了一条捷径,往御厨房过去。
她分花拂柳,穿过一条遍植杨柳的小道。在离观澜亭不远的地方,舒望晴突然听见人声。她当即停下脚步,往道旁的杨树下一躲。
只听一个年轻清亮的女声略带些惶急,说:“康王殿下,请您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