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微亮,肃州行宫的内院里流动着若有若无的雾气。
舒望晴一张口,呵出的暖气在空中结成白雾,可是她身上只披着一层薄薄的纱衣,却丝毫不觉得寒冷。
她独自一人立在院中,遥遥望着天边刚刚升起的启明星,心中忽然一动。
快走!
她记起了早先安夏的大车遇袭的时候,耳边陡然响过的一声低喝。
若不是有那声提醒,她来不及反应,十九要与安夏一起粉身碎骨的。当时舒望晴只觉得那声示警的嗓音格外熟悉,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可到了此刻,舒望晴忽然记起信王,这才陡然明白过来,那是信王的声音啊。
她甚至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萧怀信这个人了。因为这个人一直埋在心底,根本不用刻意想起。
可是那个人已经死了。
无论是梦中的忘语老和尚,还是现实中的北夷王呼延邪,人人都告诉她,信王已死,她还活着——
可,若信王还活着又会怎样?
想到这里,舒望晴叹了一口气。她记得清清楚楚,当初她在凤凰台上的时候,信王就已经气绝。
可是再一想,信王气绝了又怎样?当初她自己不也是经过凤凰台的火焚,如今不照样好好地站在中原的土地上?
这样一想,舒望晴渐渐将心中一些隐隐约约的疑团解了开来。
疑团出在呼延邪身上。
她并不了解呼延邪这个人,却有时会觉得呼延邪格外了解自己。而且这种了解,是一阵儿一阵儿的,有时呼延邪一言一行能格外考虑到自己的心意,有时却格外木楞,依旧是他那等粗豪的北夷风格。
如果信王还活着,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舒望晴低下头,握起拳。
暂且不管信王是不是还活着,毕竟她与哥哥之间的那些恩怨,与他这个做弟弟的无关。
一想到这里,舒望晴转身回屋。
她刚才与安夏争执,又惹得安夏大哭大闹,太过莽撞,在如今这样强敌环饲,众人都对她这里虎视眈眈的地方,实在是太危险了。必须立刻想办法善后。
舒望晴其实是一个非常固执的人,她当初一头栽进萧怀瑾的情网,就从没打算过全身而退;如今她又下定了决心,要回京了断一切,也一样不撞南墙不会回头。
在她回屋后不久,院中一堵矮墙之后,一名大宫女打扮的人抖抖索索地从墙后出来,使劲搓了搓双手双脚才勉强走得动路。
这人从隐身的地方出来,旋即辨了路径,往皇后何德音的住所那里过去。
“皇后娘娘,是奴婢,玉竹!”
玉竹轻叩皇后寝殿的门户,里面立即有人出来开门,将她迎了进去。
这玉竹早已冻得嘴唇发青,在火盆前面烤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暖了过来。
皇后何德音面无表情地坐在玉竹身边,淡淡地问:“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玉竹倒吸了一口冷气,说:“皇后娘娘请恕奴婢的罪,据奴婢看来,那位段姓女子……安夏公主的师父,她压根儿就不像是个人。”
何德音不由得震了一震,还是斥道:“怪力乱神在宫中乃是禁忌,这种话决计不能在外人面前乱说。”
玉竹赶紧俯身叩头请罪,口中连连称是,又说:“奴婢这么说,是因为奴婢见那女子竟能身披薄纱,在这样寒冷的地方却也完全感觉不到寒意……”
何德音鄙薄地斥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她若真如那北夷公主所言,在北境生活了多年,不怕冷,有什么奇怪的。”
“可是,她昨儿分明受了那么重的伤,如今看起来,似乎已经全好了。肩膀已经活动自如,完全没有受过伤的痕迹,而且奴婢记得很清楚,昨儿皇上将她抱回来的时候,她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划痕,奴婢那时候还暗喜她居然破相了……”
何德音已经对自家宫女无语了,只听玉竹续道:“可是刚才奴婢在暗中窥测,只觉得她脸上那道伤已经好全了。”
何德音听到这里,真正觉得茫然起来。玉竹在她耳边说:“难道,这真不是鬼么?”
何德音一怔,立即又怒斥玉竹,“在本宫面前,说说也就算了,若是这个字教皇上听见,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玉竹立即垂头,再也不敢乱说了。
当初铃兰是怎么死的她还牢牢地记在心里,自然知道晴妃是皇上的禁忌,但凡冒犯晴妃的,哪怕只是口舌冒犯,也决计没有好下场。
何德音听了玉竹的描述,心里也很是紧张。她为人精明缜密,当下仔细思量一阵,说:“这件事情,很明显就是乔采儿听进去了兰嫔的挑唆,去信给了南边,让南越国袭击的皇家车队。”
“但是这事儿做得太过火了,不但犯了皇上的忌讳,而且让皇上在呼延氏面前很没有面子。”
“所以接下来,本宫最明智的做法,应该是紧跟着皇上一起,踩南越,安抚北夷。”
“然而按你所说,这名段、段……”
“段十一娘!”玉兰连忙补足。
何德音续道:“这人也决计不能忽视,必须要提防。”
她想了想,神色转为黯然,低声说:“本宫怕就怕,若是再有个‘三进宫’,就……”
玉兰不懂“三进宫”是什么意思,睁着一双眼,不知该怎么接话。
何德音想了又想,终于想出一个可以暂缓情势的法子,双掌一击,说:“有了!”
“圣驾回京,本宫不是原来打算将安夏公主安置在宫中的么?”何德音双眼发亮,越想越是得意。
“如此一来,一箭双雕。哪怕这段十一娘真的就是晴妃本人,本宫也一定要将她镇住,叫她翻不出什么浪花儿来。”
“去,通知内务府,赶紧将那座弃置不用的宅子收拾出来,作为安夏公主待字闺中的公主府。”
何德音一声令下。
*
安夏遇袭的事,不多时就传到了北夷。
呼延邪得信之后,确实是大怒,甚至将前往传讯的大顺官员暴揍了一顿,接着就反过来倒逼萧怀瑾。
他向萧怀瑾要人,要袭击安夏的幕后主使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