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翎与舒望晴昔年的内侍总管钟茂德,原本互有好感。在凤凰台出世之前,甚至两人已得萧怀瑾本人亲口应允,可以结为对食,相互照顾一辈子的。
钟茂德却是在凤凰台跟前被龙禁卫杀死。
一想到这里,舒望晴的心中便涌上巨大的歉疚。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所以此刻见是冰翎将药送进来,舒望晴只觉得从口到心,满满都被什么堵着,令她动弹不得,一个字都说不出。
冰翎却没有什么反应,只将药碗交到安夏手里,便向两人福了福,随即转身出去,不曾说一个字,也没有任何表情。
舒望晴低下头。
她以为她能落泪的。
可是到了此刻,她却依旧如此——双眼酸涩无比,可就是哭不出来。
少时,安夏看着舒望晴将药物都服下,一面絮絮叨叨地说着到肃州行宫的经过。舒望晴这才知道,原来那天安夏的车驾遇袭,除了那娅以外,另有两名北夷少年护卫遇难,一人受了重伤。
舒望晴心想,在大顺朝境内出了这样的事,其实是萧怀瑾这一方理亏。
就算是这位大顺皇帝能气势汹汹地向北夷质问她舒望晴的真实身份,只怕呼延邪也有能底气,可以气势汹汹地骂回来,责问萧怀瑾为何没能保护好他这唯一的妹子。
所以,这一次袭击背后的动机,很是耐人寻味呢。
而这些袭击她们的人,敢在大顺朝境内动手,也算是有恃无恐,胆大包天。
算起来,有这样的实力,又有这样的动机的,应该就只有南越,和那位乔太妃了。
舒望晴想,她三年不回京师,也不知康王府绸缪得究竟怎样了。
若真是如此,足见康王谋事之急,已如箭在弦上。
可就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萧怀瑾竟然还坚持到青州来选秀,来……找她……
舒望晴心底五味杂陈,不知该作何感想。
正想着,外头“吱呀”一声,祁云秋的声音响了起来,压低了低低地问:“公主,公主……你那位师父,可曾醒了?”
安夏“唉”了一声,高声应道:“谢昭仪娘娘关心,我师父已醒了。”
祁云秋探身进来,冲舒望晴笑道:“段姑娘……”
可是她的眼神里却明明写着:既然你想姓段那就姓段吧!
很纵容,也很无奈。
舒望晴被安夏扶起来,作势要在床榻上向祁云秋行礼,被祁云秋一把按住,“大家都出门在外,为啥总是这么礼来礼去的,这么见外做什么?”
安夏很乖觉。她在短短几天里,已经开始习惯中原人的这种作风——人们并不总是将心里所想的都挂在嘴上。
见了祁云秋和舒望晴之间的这等尴尬情形,安夏便笑道:“这个……昭仪娘娘,请恕我有点儿那个……内急。”
她还不大会找借口,“内急”两个字说出来十分生硬。
祁云秋却感激地冲她笑笑,低声道:“多谢公主!”
安夏见自己的苦心被人理解了,也很是高兴,扶着崴了的左脚,一瘸一瘸地就出门了。
祁云秋望着她出门的背影,低声说:“是个好孩子!可若是进宫,却可惜了。”
舒望晴双眼一转,眼神与祁云秋的一碰,两人立即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思。
只听祁云秋压低了声音说:“望晴……”
舒望晴眼神一颤。
“我一见安夏,便知她一定与你有渊源。本宫能知道的事,皇上也一定能。”
舒望晴心口一窒,她知道祁云秋说的是实情。
“只不过,你现在这副样子,容貌虽说没有大的变化,可就是让人有种感觉,气质已经全变了。所以,其实,本宫进来之前,并不能完全确认。”
祁云秋所说的,与当日呼延邪在青州城外军营中,说得一模一样。
“所以,皇上极有可能一上来先是认定了你……”
舒望晴眼神黯然,她记得很清楚,遇袭之后,萧怀瑾没顾上安夏公主,而是先来救她,唤了她一声“晴儿”。
“……但是却会反复试探,想确证你到底是不是你,”祁云秋讽刺地笑了一声,“这就是咱们的皇上,你知道的!”
舒望晴闭上眼。
她太明白了。
尤其是萧怀瑾心中存了那一番负疚之后,他会小心翼翼地试探,试图绕开那些痛彻心扉的过往——却不肯相信,那些过往是根本绕不过去的。
“你回来,本宫却是高兴的。”
祁云秋嘴角一抬,绽放一个爽朗的笑容,“冰翎也一定会是高兴的。三年了,本宫从未见她笑过,她昨日却笑了,而后又哭了。”
说到这里,祁云秋伸手,握了握舒望晴的手,“咦”了一声,问:“怎么这么凉?”
舒望晴挣扎着开口答道:“老毛病了!”
可是她的声音却如木锯锯过千年老木那样粗砺难听,听得连祁云秋都眉心一跳。
舒望晴自己也愣了愣,突然想起来,昨天在遇袭之前,她为了保险起见,曾经吞过一枚变声丸,此时虽然将将过了十二个时辰,可是药效却还未过。
祁云秋叹道:“如此一来,连本宫都不得不起疑心了。望晴,你究竟是不是望晴……”
舒望晴听见祁云秋这样问,脑中却似乎总有另一个声音,在反反复复地问她:这一次,你究竟能不能够,忘情……
一时祁云秋告辞离去,舒望晴挣扎着爬起来,先自己查看了一下后肩的伤口,见早先迸裂的伤口正以人眼能辨得出的速度迅速无比地痊愈。痊愈后的肌肤也瓷白而冷硬,不见半点疤痕。
舒望晴再去看镜中的自己。她原本面颊上被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此时竟也已经痊愈,没有留下半点印记。
似乎她这具身体,只要不再遇见萧怀瑾,就只是一座冰冷的、没有血肉的身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可是一旦靠近萧怀瑾,那早已经冻成冰的心,却会再度有力地跳动起来,而热血则再度在她血管里纵横来去。
可见,恨与爱一样,是能给人带来生机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