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里,礼部特为指定了一座大宅,供北夷王兄妹,以及随之南下的北夷少年们下榻。
除此之外,礼部又来人下了帖子,只说隔日会在青州行宫里举行大宴,宴请各国嘉宾,务请北夷王殿下与安夏公主届时赏光出席。
安夏见了那写有她名字的请柬,激动得在屋子里转了一个圈,突然想起舒望晴来。
“师父,师父……”安夏经过今天这出完败南越郡主的好戏,对舒望晴佩服得简直五体投地。她一时觉得再也无法离开这位料事如神的奇女子。
安夏在宅子里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舒望晴的身影。
“舒姑娘早先出门去了!说是去探望探望亲戚!”有一名北夷少女回答安夏。
“哦!”
安夏原本就想过,舒望晴应该是南朝人,只没想到她竟在青州城里也有亲眷。
“难怪师父的剑器舞舞得这样好,原来与青州有渊源!”
历代剑器舞名家都出自青州,所以安夏才有此感叹。
*
此刻,舒望晴则身披着一件大氅,将帽檐拉得低低的,立在青州一座寻常街巷之中,凝望着对面一座早已废弃的大宅。
“左府”,那宅子外头还挂着匾额,只是这匾额也与宅子一样,陈旧不堪。
舒望晴立在对面,凝视了半晌,终于冷漠地扭过脸——
左家,除了军中还有几位旁支之外,已经实在不剩什么人了。即便她在此等候到海枯石烂,与她血脉相连的那些挚爱们,也不可能再出现在她眼前。
舒望晴将帽檐再度拉低,低下头,沿着青州城里狭窄的街道,脚步轻快,往另一头的一座小院走去。
那里是舒府,舒宁夫妇的宅子。
舒望晴有时心想,在这世上,除了萧怀信之外,就属这对舒氏夫妇,她辜负最深——
舒望晴是家中独女,力排众议,候选入宫……这过程,叫舒氏夫妇担了多少惊,受了多少怕,好不容易封了妃,算是给家族稍稍挣了点脸吧,一转眼就死在凤凰台,怎能不叫这生身的父母痛彻心扉。
舒望晴快步来到舒府对面,再想要迈步过去,求见宅子的主人,却觉得足下就像是生根了一样,迈不动脚——她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一对,曾是自己父母的夫妇。
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在寒风里站立着,默默地望着对面的宅子。
过了良久。
突然一双战靴出现在舒望晴跟前,有个温和的声音问道:“小十一?”
是段浩轩。
舒望晴依旧低着头,不说话。
“是不是想去舒府看看?”
段七这话说得温柔,让舒望晴胸中涌起感动。可是她的面孔依旧木然,没什么反应。
“走,十一娘,哥哥带你去亲戚家转转,不是什么大事!”
*
舒望晴顺从地跟在段浩轩身后,听着他拍门,听见舒宁夫妇亲自迎出来。
“原来是小公爷啊!”
舒、段、左三家原本是通家之好,相互之间,联络有亲,舒宁夫妇对段浩轩原本就很熟悉。
“这位是……”
说话的是舒夫人,她见到了舒望晴的样子,疑惑地打量着。
舒望晴伸手,将斗篷的帽兜取了下来,将真面目露在舒宁夫妇的面前。
“望晴?!”
舒夫人忘情之下,一下子就哭了出来,立即将舒望晴揽在怀中,抑制不住地哭道:“望晴……你回来了?!”
舒望晴被舒夫人揽在怀中,也觉得喉咙口被什么堵得发慌,双眼也酸得难以忍受,可是她就是哭不出来,一滴泪都没有。
“望晴,你身上怎么……这么凉……是不是在外受了寒了,快,快别在外头站着,快到屋里来,暖和暖和!”
舒夫人双眼垂泪,却低下头,用手背狠狠地抹了抹,拉着舒望晴的手,径直进了堂屋。
在她们身后,参军舒宁将视线从舒望晴身上挪了回来,转头看向段浩轩,很是抱歉地说:“段小公爷,自从两年之前,京中传出那等消息……老妻便思女成狂,看到这位相貌相似,便触动情肠了。”
原来参军舒宁为人冷静些,已经看出了如今的舒望晴与膝下亲女形貌有别,而且进了府里之后,神情也颇为冷淡与陌生,当下心里就猜出个大概。
“小公爷,这大约是你段家的闺女,因见她相貌与望晴相似,所以才特为带她上门相见的吧!”
舒宁这么理解,段浩轩自然也不好辩驳,嗯嗯地应下。
“这几年……多亏小公爷想着。”舒宁记起这几年舒家的遭遇,忍不住也心酸。
当年宫中传出那等不堪的流言,就如在舒家夫妇丧女之痛的创口上撒了一把盐。
在青州这里,也多亏了段浩轩百般周旋,舒宁在北境军方的地位依旧,只是他的心气儿却大不如前。
不过也好在京中始终不曾有对舒望晴或是舒家不利的旨意下来。青州这里,很多百姓还是愿意相信,他们青州所出的女子,绝重“贞信”二字,与传言中的那等罪名绝对无干。
段浩轩陪着舒宁一起,来到舒家正厅里,正见舒夫人亲自捧了手炉来,给舒望晴捂着。
舒望晴眼含着无限的孺慕之情,望着舒夫人。
她虽然不是原本那个舒望晴,可是也被当做舒家女儿,千娇万宠地养了好几年,父母百般关爱,可是自己却因为宫中的那个冤家,执意离家入宫,叫舒氏夫妇一番爱女之心,再度付之流水。
段浩轩咳了两声,对舒宁夫妇说:“姨父、姨母,这件事,侄儿必须向两位解释清楚。”
“这是我家段十一娘!”他指着舒望晴说。
听段浩轩这么说,舒夫人也忍不住抬头,仔细打量舒望晴的容貌。
“十一娘幼时在青州走失,流落到了北夷人的部族,到前些日子,正巧与我在军营前遇到,因她的相貌与昔年……晴娘娘很是相似,所以我才生出查证的心思,这才将她认回来的!”
段浩轩说到这里,舒望晴便立即起身,向舒宁夫妇见礼。
“十一娘见过舒家姨夫姨母!”
她一张口,便声如破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