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天八月即飞雪。
舒望晴眼睁睁看着狂暴的白毛风将一切都渲染成白色。冰雪覆盖整个天地,也将牲畜们赖以生存的草料统统都埋在洁白晶莹的“美景”之下。
整座牧场一待雪停,立即南迁。牧民们熟练地将毡房拆卸,装上大车,带着躲过一场浩劫的牲口们,缓缓往南面迁去。
舒望晴带着琼瑶与霍木奇一起,跟随着呼延邪与安夏公主等人,一起南迁。
霍木奇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又是皮又是毛,见舒望晴只是在单衣外面披着一件大氅,很是惊异,磕磕巴巴地问:“姑娘,你不冷么?”
舒望晴摇摇头。
自从她再度醒来,她就再也觉不出寒暑冷热。外头天气再冷,对她来说也没有丝毫影响——舒望晴有时自嘲地想想,觉得大约自己血管里的血也早已冷透了,自然不会觉得冷。
整座牧场往南迁了两百余里,就再也不往南走了。
舒望晴见此处的积雪依旧很厚,草料都深深地埋在雪下,不免吃惊地问霍木奇,“这里距离与大顺的边界还有很远,为什么不再往南了?”
霍木奇只是个小姑娘,自然答不出来。舒望晴的问话被呼延邪听见,呼延邪大踏步地过来解释:“舒姑娘,你有所不知,若是再往南……”
这时突然听见一声“唿哨”,呼延邪警惕,听见立即上马,抽出腰间的佩刀,高举向天,对所有牧场中的壮年男子大声道:“儿郎们,南朝兵匪来犯,又到了保卫你们尊敬的姆嬷、守护你们爱着的姑娘的时候!”
“有胆气的,都随孤上马!”
草原上放牧的小伙子们大多血性十足,听见呼延邪这么一声,登时一起大喝一声。不少人立即提着兵刃、跃上马背,就这么随呼延邪冲了出去。
呼延邪这番话是用北夷话说的,舒望晴等霍木奇将这番话通译过来,呼延邪早已带着人出了营寨。
“南朝兵匪来犯?”
北夷话里的“南朝”,便是指的大顺。
舒望晴倒吸一口冷气。
她熟读《四夷志》,知道此地距离大顺与北夷的边境尚有三四百里之遥。大顺的军队,怎可能从青州一带打到这里,袭击避难南下的北夷牧民?
这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霍木奇忿忿不平地说,“南朝人就是狡诈!每次到了冬天,牲口没有草吃冻死的时候,南朝人就这么过来偷袭!真真不要脸!”
舒望晴摇头说:“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她自幼在青州长大,熟知大顺的北境军。每到冬天,都是北境军休养生息的时候。而北境军也知道北夷人在冰天雪地里过得艰辛,因此只要北夷人不越过两国边境,北境军就不会对北夷人主动出击。
霍木奇虽然只是个小姑娘,可是听舒望晴这么说,却毫不犹豫地反驳,大声说:“姑娘,霍木奇不会说谎,霍木奇的爹娘都是这么被南朝人杀的!霍木奇只恨自己不是个男孩子,否则说什么也要为了爹娘报仇!”
舒望晴见到她态度坚决,又素知这孩子不会说谎,心里已经信了五六成。
可是——若这霍木奇说的是真的,那么,这又将常年驻守青州的北境军置于何地?
她年幼时在青州,也曾经见过不少大顺子民,因为北夷人的突袭而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她的父亲,也是见过太多这样的惨事,才组建了左家军,立誓要保卫青州,不受北夷人侵扰。
难道,这就是世人所说的,冤冤相报?你砍我一刀,我劈你一剑,就这么世代敌对,仇恨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永远没有了局?
“大顺……与北夷不是已经议和了么?”
舒望晴想着,口中喃喃地道。
“确实议过和!”她正想着,只见呼延邪一掀毡房的帘子,走了进来。
呼延邪头发胡子上全都是冰碴。霍木奇见状,连忙递了热手巾过来。
呼延邪接了,随意地对霍木奇点点头,再转脸看向舒望晴,继续往下说。
“只是两国之间因为以前的仇怨,始终缺乏信任。再加上有一股兵匪,一直周旋在两国之间。对北夷人作战的时候,伪装成大顺军,在大顺军民面前,则扮成是北夷人的样子……”
“竟有这样的事?”
舒望晴吃惊不已。
她的父亲对北夷征战多年,难道打的竟是假的北夷人?
“是!”
“这个秘密,也是三年前,孤与信王对阵的时候,偶然发觉的。”
“这些匪徒,千方百计,挑动北夷与大顺的矛盾,令北夷与大顺结下不可解的梁子,并且冤冤相报,世代为仇……”
“直到三年前,两国议和,所以这些兵匪曾经短暂地消停了一阵。”
“不曾想,他们却又利用北夷冬季雪灾频频,冒我北夷之名,劫掠大顺边境军民,意图破坏通商互市,再度挑起争端。”
舒望晴立在呼延邪对面,听着这个粗豪的男人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北夷与大顺之间多年反复争斗的实情。
“可是这些兵匪,如此行事,究竟是为了什么?”
无利不起早——舒望晴相信,世上没有那么无聊的匪徒。
“当年信王殿下曾经怀疑,这些匪徒是得了南越国的授意。南越富庶,也给了这些人巨大的财力支持!所以,他们实际是南越的佣兵。”
大顺与北夷反复争斗,重兵都放在北面,与南越之间自然是怀柔交好。南越国与大顺朝边境商贸发达,南越赚得盆满钵满。这与北方边境这里的情形简直有天壤之别。
舒望晴听着呼延邪所说的,不敢全信,却又不得不信。
因为呼延邪转述的,是萧怀信的话。
那个男人,从来不曾骗过她。
“这次孤有把握确定,来袭的,并不是隶属大顺的北境军哪一部,而是伪装成大顺军人的兵匪。同样,他们也可能会伪装成北夷人的样子,南下挑衅大顺的军队,引诱大顺军队深入北境作战。”
舒望晴十根纤细白净的手指紧紧地纠缠在一起。
她陡然抬起头,问呼延邪,“殿下,需要我做些什么?”
呼延邪双眼定定地凝视着舒望晴的面孔,突然踏上前一步,双手一伸,紧紧地扶住了她的双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