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望晴皱着眉头,抱着双臂,再度往北面张了张。只见钟茂德依旧手提着一盏宫灯,静静地独自守在凤凰台宫苑跟前。
她想了想,不由得气结。
信王是钟茂德的旧主,所以信王过来,钟茂德显然没有拦阻示警。
她也相信信王不会对自己有恶意。
上回在相国寺相会,即便是在静夜之中,孤灯之下,一室之内,信王依旧严守男女之防,不敢逾雷池半步。
就好像昔年他曾经应承过的,他是井水就不会来犯她的河水。
只不过,此刻德妃已经落水,凤凰台上只有她与信王两人,一旦被旁人撞见,她便百口莫辩。
——莫怕!
舒望晴心内对自己说,便纵有天下人都诬她赖她,总还有萧怀瑾一个,会无条件地相信她。
“信王殿下到此,难道也是为了与‘凤凰台’有关的旧事而来?”
她望着眼前俊眉星目的男子,退开了两步的距离,朗声问道。
岂知这话一出口,竟将信王吓了一跳,连忙将食指放在他唇上,示意舒望晴不要出声。
舒望晴觉得奇怪。
却见信王也从袖中抽出一只火折,迎风点燃了之后,便在凤凰台中的陈设器物中细细寻找——竟被他找到了一柄铜制的如意。
宫中摆设的如意,大多是金玉所制。
却唯独这一枚,是铜制的,而且牢牢固定在墙上,不能移动。
信王见着铜如意的基座直嵌入墙体,不免也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忙抽出一条帕子,将那铜如意轻轻地包住。将这事做完,他兀自不放心,四下里寻了寻,又找了一只梅瓶,倒过来,将那只铜如意小心翼翼地扣住。
舒望晴愣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轻声问:“这是铜耳?”
信王点点头。
专事窃听用的铜耳在宫中并不常见,可是舒望晴也曾经听说过。有了这物件,哪怕在一里之外的别处宫苑,也能将凤凰台上人说话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德妃引你来的?”
信王压低了声音问。
舒望晴点点头。
信王突然有些焦躁起来,紧紧地蹙着眉头,背着手,在这凤凰台上来回踱了两步,再抬头看向舒望晴,轻声问道:“你……还是放不下,当年的事?”
舒望晴愕然。
当年的事?
信王怎知她在查当年的旧事?他难道不是曾经亲口说过,决计不会相信德妃所说的还魂附体之事的么?
可是舒望晴却忘了,两人很久以前初遇的时候,信王也曾经说过:“关于你,没有什么事,是本王不知道的。”
此刻面对信王询问的眼神,舒望晴强忍下心头的疑问,点点头,努力平稳心中的情绪,低声说:“是——”
她放不下!
那是她自己的血仇!
萧怀瑾令她左氏的族人沉冤得雪,她固然极为感激——可她也同样忘不掉,她自己,和她身边的人,也一样,受过那样的苦楚。
但凡尝过一次那样的痛——胸腔里最后一点空气缓缓地呼尽,脖颈痛到断裂……眼前却尽是忠心的仆下们被折磨致死的情形,她心内只怕比**更为痛苦吧!
舒望晴沉默片刻,抬起眼,冲信王点点头,不发一言。
信王已经明白了。
“本王劝你一句——你与皇兄……如今已经很好。他为了你,付出很多。”
信王说这话的时候,脸色有些晦暗。这话他说来,既像是劝慰舒望晴,也像是要说服他自己。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或许,你该考虑一下,放下过去,以你现在的这个身份,与皇兄一起,好好过日子,为他生儿育女……”
“他会给你应有的荣宠……”
虽然未必是你想要的全部——
信王将最后一句默默地隐在心底。
不知为何,他的心隐隐地痛了起来。他也不知自己如何就能说出这些劝慰的话。
当心底的隐痛扩得越来越大,呼吸也越来越艰难的时候,信王习惯性地挑了挑唇角,露了个嘲讽的笑容给自己。
舒望晴闻言,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咬了咬下唇,暗自想,待她了结了当年的那段公案,为了她自己,为了她身边的人报了血仇,她就终能放下一切属于左寒云的过去,以“晴儿”的身份,陪在萧怀瑾身边,此生此世。
信王只觑了觑她的神色,就知道她还未放下——唇角的笑容兀自未敛,便立即转为苦涩。
凤凰台上,一时寂静无声。
*
“贵嫔娘娘发动了!”
春莺咋咋呼呼地站在玉菡宫殿门口,向宫人们昭告。
她双手叉着腰,颐指气使地指着几个小宫女,“你,你,还有你——”
“还不赶紧禀报皇上、皇后娘娘,机灵点,一定要将消息送到!咱们娘娘就要生啦!”
春莺志得意满。
暖蕊则守在贺长亭身边,轻声安慰,“贵嫔娘娘请放心,太医就在外殿守着。一应物事也都已经齐备。娘娘是头一回生产,从发动到后头生的时候,恐怕还有些时候。我们小姐曾经吩咐过,一定要请贵嫔娘娘用一些吃食,这样才有力气。”
暖蕊手中捧着热乎乎的膳食。
贺长亭心头忍不住涌起一阵温暖,眼中湿润,道:“你们娘娘想得周到。”
暖蕊微笑着起身,“既是我们小姐交代的,暖蕊就一定要照她说的做到。”
她一转身,继续去指挥嬷嬷和宫女们来去忙碌了。
*
“晴娘娘!”
钟茂德奋力一声大喝。
紧接着夜空里突然响过数声利箭破空的声音。
舒望晴一惊抬头,避过一柄射到身边的羽箭,正见到钟茂德被两名侍卫打扮的人扭住了,手中的宫灯早已丢在一旁。
两名侍卫见钟茂德奋力挣脱并且大喊示警,当即再不容情,一柄利刃从钟茂德后心贯入。钟茂德的呼声立即从中断绝,眼看没了性命。
信王听见钟茂德的呼声,也是圆睁了双眼。
“龙禁卫?”
“小钟!”
舒望晴一声低呼,抬脚便往明梯那里奔去。
她的右足先踏上了明梯的最高一级踏板,脚下登时沉了沉,随即听见机括响动声——
“小心!”
信王的呼声在身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