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林军大军自城外而入,沿着何家门前的宽阔大路迅速推进。
原本聚在何家门前,群情汹汹的士子们,见势不妙,一拥而散,大多退入两旁的小街小巷里去。无人肯以卵击石,以血肉之躯,对抗入城的大军。
“林建本——”
穆侯仰天大笑,大声号令,“听本侯号令,全城戒严!”
这是最后一步,只要城中戒严,一切就都可以由他来从容布置。
想到这里,穆侯越发得意。
果然见御林军为首一骑冲穆侯疾驰而来,快到穆侯近前,则赶紧将缰勒住——
人却没有下马向穆侯行礼。
这马背上的人裹在一袭深灰色的大氅之中,头上的帽檐被拉得低低的。那帽檐之下,是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眸,冷漠地望着立定在马身之前的穆侯。
穆侯突然觉得有些不对,扬声问,“林建本?”
“穆侯要找林建本?”
听到这个声音,穆侯登时惊了起来,右手已经扶向腰间的刀柄。
马上那人一探身,将马鞍后面挂着的一个皮囊解了下来,往穆侯身前一扔。
皮囊上的拴绳松开,里面一个血糊糊的东西滚了出来,将穆侯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大步,定睛往那东西上看了一眼,才又惊道:“林建本?!”
地面上兀自滚动的,是原御林军提督林建本的人头。
只见马背上的骑士这时终于开始解裹在身上的大氅,将那灰色的大氅解下,往穆侯身前一扔,寒声笑道:“是,这就是林建本!”
灰色的大氅之下,露出一身雪白的银色战甲,映着早晨的阳光,显得无比耀眼夺目。
穿着战甲的人,剑眉斜飞,眸光锐利,唇边却始终勾着一枚邪气的笑容。
“信王?”
穆侯手中的刀“刷”的一声,从刀鞘中抽出,护在身前。穆侯府的亲卫这时也一拥而上,十几人一起,护在了穆侯的身边。
“你竟然未死!”
信王笑得愈发高兴,“还不都是托了侯爷的福?”
穆侯手心有汗,他征战沙场十余年,有生以来头一次觉得事情如此不妙。
这就叫做大势已去了么?
岂知信王却并不着急,而是好整以暇地道:“穆侯,来见见老朋友!”
“穆军门,别来无恙?”说着,紧随在信王身后的一人纵马上前,在马背上冲着穆侯一拱手。
“穆军门”这个称呼,穆侯已经久未听到了。
他一下子勾起回忆,再打量眼前之人,手中的刀握得更紧,“钟宏远,原来是你!”
早就该死了的人,竟然也来找他的麻烦了。
“不错!是我!”跟在信王身边的人,姓钟,叫做钟宏远,是左家旧将,当初该在左家一役之中死了的。
此刻的钟宏远,早已是满脸风霜,不复当年在北境军中时候英气勃发的模样。
穆侯吞了一口口涎,突然暴怒道:“本侯还未输!”
他竟觉不出自己心头正始终盘旋着一个“输”字。
“城南五万戍卫军马上入城,信王若是想免得城中百姓生灵涂炭,就赶紧命御林军退出城去,等待宫中的消息!否则……”
“城南戍卫军?”信王闻言笑道,“你是想要段国公府小公爷赶紧进城来见你?!”
穆侯一愣,手中的刀有些发颤。
段浩轩?段浩轩掌了城南戍卫军,这……这又怎么可能?
“萧怀信,你这个小人,惯会使这些欺瞒手段……就像你之前诈死一样……”
信王望着穆侯,一脸的无辜。
“穆侯,话可不能这么说!”
“本王之前可不是诈死,本王是真真被阁下遣来的死士刺杀,险死还生……”
此刻,不少士子又悄悄地聚了回来,一一将信王的话听在耳内。
“……所以,本王与当年左家这些生还的人一样,”信王越说,声线越冷,“如今,侥幸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人,都重新回头来见你来了!”
说毕,信王身后十余骑,突然都扯去了身上的大氅,露出身上陈旧而斑驳的北境军军服来。
另有一人,原本扛着旗杆,旗杆上的旗帜卷起。这时他突然将旗帜展开,只见这一面旧旌旗上,一个巨大的“左”字,在冬日早晨的凛冽寒风里猎猎作响。
旗帜陈旧而残破,上面沾染着陈年的血迹,早已干涸为深褐色,可是这旗帜一旦迎风而立,便无声地诉说着当年奋力保家卫国的气节。
持着旗杆的人,一时激动之下,竟抱着旗杆痛哭起来。
穆侯也见到了这面旧旗帜,他一时竟觉得心头发寒,头晕眼花,后颈有冷风一阵一阵地吹着。他赶紧握住了手中的刀柄,心中默念——一切还有希望,本侯还没有输,本侯还没有输!
他重新握稳了刀,斜眼看向信王。
他真的还没有输!
如今,他全部的希望,都在宫里。
*
在宫门跟前,沙翰墨急得要命。
刚才侯承业进了宫,不多时送信出来,说是大事已成。
送信的方法也好,人也好,暗号也好,也与事先约定的完全一致。
沙翰墨再无疑心,心里便火烧火燎的,知道侯承志已经拿下头功,自己若是再不想办法进宫,别说分被羹了,回头功劳连渣都不剩了。
身旁有亲兵提醒,“后头来报,说是有一群士子围到何家门口去闹事去了。”
沙翰墨摆摆手,“少管闲事,到何家门口去闹事,咱们急个什么劲儿!”
他倒是不知,就因为这个,穆侯正被堵在了何家,错过了指挥调度的最佳时机,也没有机会发现御林军与戍卫军的异样。
“宫中有变,我奉命带兵进宫救驾!”沙翰墨匆匆赶到宫门口,对守着宫门的士兵大声道。
“令牌呢?有侯爷的手令没有?”守着宫门的士兵是侯承业留下的人,这会儿见了沙翰墨,语气并不那么友善,十足的懒怠搭理。
沙翰墨一下子将腰刀拔了出来,守着宫门的人吓了一大跳,结结巴巴地说:“沙将军,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说着连忙去开城门。
沙翰墨望着宫城城门缓缓打开,瓮城城楼上的琉璃瓦在晨曦之下熠熠生辉,不由得野心膨胀,生出无限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