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望晴一回头,正见到顺嫔田榛儿回来。
这时的顺嫔田榛儿,可当真与一年之前的那位田美人有若天壤之别。
当年那件寒酸的墨绿弹花藻纹披风早已弃置不用,此刻顺嫔披在身上的,是一件八成新的浅蓝织锦丝绒斗篷,头上则戴着一朵银镶南珠蜻蜓头花,全身的打扮之中多了些富贵气象,倒让舒望晴觉得,是有点儿皇长子生母的模样了。
只是田榛儿面上的表情依旧是木木的,她见舒望晴转过身来,忙不迭地行礼,声音里带着惶恐,颤颤地道:“见过……见过晴芳仪。”
舒望晴命她起来,柔和地道:“本小主过来,只是想问候一下贺婕妤的情形。皇上对她关切的很……”
她说到这里,对面顺嫔便专注地听着。
接着舒望晴便将贺长亭的情形一一问了一遍。
顺嫔没有春莺那样的愤慨,听见舒望晴问,当即老老实实地将贺长亭的情形一一说明。她说得仔细,舒望晴所问,几乎没有她不知道的,可见确实是在用心照管贺长亭的起居。
舒望晴心底舒了一口气。
“榛儿,”当初她们几人在上林苑的时候曾经住在一处,舒望晴那时就只称呼田榛儿的小字,“如今就只有你守在长亭身边,请务必精心照料。”
顺嫔老实巴交地行礼下去,将舒望晴的吩咐一一都应了。
有顺嫔在,舒望晴略略放心些。
而且这顺嫔……毕竟老成些,比贺长亭身边那个咋咋呼呼的春莺,和那个锯嘴葫芦似的秋雁,确实要可靠不少。
舒望晴想到此处,便向顺嫔提出告辞,看看玉菡宫外无人,便悄无声息地离开。
当晚就有消息传来,说是玉馨宫那位姚美人,熬刑不过,自己触柱死了。死之前曾经大笑三声。
钟茂德在给舒望晴形容这段的时候,也忍不住摇头,道:“慎刑司的手段实在太酷烈,那姚美人定是熬刑熬得受不住,疯了。”
舒望晴却摇摇头,道:“不是这样,姚美人,那是笑给本小主听的呢!”
她知道自从自己拒绝姚美人的投靠的那一刻起,姚美人就恨上了她,这份恨意,只怕并不比对穆贤妃的恨意少。
这样的人,心中一直不存着什么善意或是感激,只有恨。
就连曾经帮助过她的贺长亭,姚美人心中也并未存有多少感激。
那姚美人,心里恐怕最希望看到的就是贺舒两人反目,最好斗个两败俱伤,失子的失子,失宠的失宠,这样才合了她的心意。
所以姚美人明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也要在临去的那一刻,布一个局,在舒望晴心里种下一颗疑心的种子。
——舒望晴越担忧,就越是被玉菡宫的人误解。
——舒望晴越是过问,贺长亭那边,恐怕就越戒备。
这次舒望晴没有见到贺长亭,无法判断贺长亭到底是如何想她的。可若是贺长亭当真将舒望晴想成是唯一假想的敌人,恐怕那姚美人的目的就达到了。
所以,大笑三声,死而无憾——好像她就此赢了一样。
可是,那姚美人,明明是个输得不能再输的输家啊!
舒望晴不知该作何想,只觉得宫里的人心吊诡,不能以常理看待。
*
待熬过这一夜,第二天,舒望晴换上素净的衣衫,明艳的首饰一概不戴,便往景怡殿过去。
景怡殿中香烟缭绕。大殿上正供着满满的祭礼。
舒望晴知道自昨儿个开始,景怡殿已经安排了人不间断地为早殇的小公主诵经守灵。而宫外的皇家寺院中,也有大德高僧为公主念经超度,祈佑无辜夭逝的灵魂早登极乐。
昨夜,萧怀瑾亲自在公主灵前守了许久才离开,回了崇德殿暂歇。大约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宫中其余嫔妃们才纷纷有所表示,一大早,便送了不少祭礼过来。
——宫中所有人的标杆,只是萧怀瑾一人的好恶而已。
舒望晴在公主灵前立了片刻,心中只觉得好笑,又觉得一腔郁闷,始终堵在心头,无法排解。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才亲自上了一炷香,心里暗暗祷祝,希望小公主能投胎个好人家,至少有一对爱她的父母,而不要再受这样的苦楚了。
“望晴!”
这时候祁云秋迎了出来。
舒望晴打量眼前的祁云秋。这位昭仪娘娘大约一夜未睡,眼中布满红丝,形容之间透着十分的憔悴。
祁云秋冲舒望晴温柔地笑笑,说:“害你为本宫担心了,本宫很是过意不去。”
舒望晴忙道:“祁姐姐这是哪里的话——”
她原想安慰祁云秋一二,可她记起了姚美人的事,一时竟不知怎么开口。
祁云秋拉着舒望晴的手进殿。舒望晴再仔细看她,却觉得祁云秋虽显得疲累,可是精神却还好,而且整个人沉静下来,哀伤褪去,自有一种气度。
延庆这时候在她身后请示:“娘娘……昭纯宫送了些祭品过来……”
祁云秋听了,足下一顿,嘴角翘起一个微妙的弧度,道:“接下吧!”
这答话出乎舒望晴的意料,亦让延庆大吃一惊,随即期期艾艾地答道:“是——”
待到祭品都取了进来,祁云秋便命人都摆在阶下,一股脑儿全烧了。
祁云秋挽着舒望晴的手,两人一处立着,望着阶前腾起白烟。舒望晴便知,经此一事,祁云秋心内是彻底将贤妃与穆家给恨煞了。
“昨儿皇上将很多事告诉了本宫!”祁云秋的视线,穿过那高高腾上蓝天的白烟,定定地望着宫中的一个方向。
“看他起高楼,看他宴宾客,看他楼塌了……”
祁云秋死死地望着昭纯宫的那方向。
“本宫要在这里一直看着!不……本宫不止要在这里袖手看着。本宫要亲手为那一位、那一族……弹奏一曲镇魂曲。”
祁云秋转头,见到祁云秋凌厉的眼光朝自己看过来。她竟未想到,萧怀瑾的“劝慰”竟有如此效果,能令昨日行尸走肉一般的祁云秋,今日振作如斯。
她感受得到祁云秋手上传过来的热度。
记起左家的血仇,一时令她血管中流淌着的液体也就此沸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