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柔很怕舒望晴这位芳仪小主,只因她的目光锐利,似乎能看破人心。
怀柔听舒望晴出言相询,不敢耽搁,赶紧去查问。
这本该是由祁云秋吩咐,可是公主发病突然,急转直下,祁云秋几乎迷乱了心神,怀柔等人自然也是慌了手脚。
待到舒望晴到此,怀柔才急急忙忙地下去询问。
不一会儿就有了答案。
“启禀小主,那乳娘早起吃了一份旁人送来的蟹米糕!”
那蟹米糕乃是以蟹黄蟹膏蟹肉并姜末,加上事先炼好的猪油熬制,再加入火腿粒,与米粉一起和上,调味后捏成形状蒸熟,极其鲜美,几如食用鲜蟹,又无去除蟹壳蟹脚的麻烦。
听见这个,舒望晴自然忍不住不怒。
“蟹是寒凉之物,乳娘如何吃得?”
怀柔噎了噎,道:“那乳娘说她以前吃过,一向无事,所以这次也没有在意。”
舒望晴低头一想,道:“恐怕那蟹是死蟹——”
湖蟹等物,必须乘着活着的时候烹饪,蟹一死便生寒毒。寒毒入体,大人还能挺过去,可是到了年幼体虚的阿宝这里,却耐受不住,引发胸肺里的炎症,酿成这等恶果。
“是御膳房送来的蟹米糕?”舒望晴逼问怀柔。
怀柔小声道:“不是……是那乳娘的一名同乡,知道那乳娘喜食蟹米糕,每每来送。”
舒望晴皱紧眉头,“景怡殿中的宫人就允了这样私底下传递给乳娘入口的食物?”
怀柔吓得脸色苍白,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其实这段时间里,景怡殿里的人从上到下都换过,剩下的几名老人多数人心惶惶,再加上祁云秋忙于照料公主,还未来得及清理人手。叫人这样钻了空子,也不出奇。
舒望晴又问:“不是有两名乳娘吗?为何就是喜食蟹糕的这名给公主哺乳?”
怀柔哑了片刻,自己想想也觉得蹊跷,连忙道:“回小主的话,另一名乳娘……她今早起来就有不适。娘娘见她实在不适合给公主哺乳,这才换了另一人。”
舒望晴大致明了,转向陈太医,声音里带着恳求,道:“太医,您请再看一看吧!这应该就是乳娘食用了死蟹做成的蟹糕,这才将寒毒传了给公主。如今病因已能查明,难道……还是没办法救么?”
陈太医怔怔地望着小公主,茫然地摇头,说:“若仅仅是寒毒,倒也没事……只是这寒毒却触发了公主的隐疾,如今心肺俱损,眼下就只是拖着……”
祁云秋听了这话,不由得愤怒起来,大声道:“本宫不管,太医,你给本宫治,治不好公主的病,本宫拿你是问!”
陈太医与这小公主朝夕相伴了有一个月,心中实在也不舍,可这时候祁云秋即便逼他也没有用,陈太医往祁云秋面前一跪,难过地道:“昭仪娘娘,微臣宁愿娘娘拿微臣是问,也愿公主能好起来啊……”
“可是如今公主如此痛苦,娘娘,即便是勉强去救,也只是徒然延长公主的病痛而已……倒不如,倒不如……让公主无牵无挂地去吧!”
陈太医的意思景怡殿中人人都懂,只是这话说出来如剜心刻骨,痛彻人肺腑。
祁云秋听了陈太医的话,终于绝望,怔怔地望着襁褓中拼了命难受地呼吸着的阿宝。
“阿宝,你看看你祁母妃……”
小公主眼神已散,小脸憋成青紫色,却不能瞑目,只睁着一对乌黑的小眼睛,勉强张口呼吸。
舒望晴已经听到身后的暖蕊用手握住了嘴,拼命忍住了胸中的哭泣之声。
景怡殿中,也已是呜咽声一片。
哪怕是最最铁石心肠之人,见了这场面,也忍不住心碎鼻酸。
却听祁云秋哽咽地说:“阿宝,你看看,这是你满月收到的贺礼,宫里爱你的人虽然并不那么多,可还是有人在乎你,关心你,希望你好起来……”
景怡殿收到的公主满月礼,如今尚在正殿正中的花梨木圆桌上摆着,其中包括舒望晴送的那件长命百岁锁——晨起时景怡殿里喜气洋洋的景象还历历在目,可是到如今,竟落得这样一个结果。
这是命么?
吴太医曾经一言认定,小公主——注定长不大。
可是在人们付出一番努力,耗尽心血,眼看要苦尽甘来的时候,命运却又露出了它最狰狞的面目,将人们的希望无情地践踏碾碎……
这是命,是命……
泪水早已经悄悄爬上了舒望晴的面颊。
“……阿宝,你告诉母妃,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事,告诉母妃,母妃替你完成。”
祁云秋抱着公主的襁褓,凑在公主的额头旁边,轻轻地说着。
“……对了,谁说我们阿宝到了满月都没有个名字的?你父皇早些时候已经有旨意送过来,父皇给阿宝起的名字是‘宝璐’……”
宝璐……
披明月兮珮宝璐……
宝璐公主!
祁云秋怀中的小公主,原本如她的名字一般,干净而美好,像是一块无暇的美玉。
可是如今……
大凡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舒望晴在一旁看着,只觉得一颗心在不断地被人狠狠拉扯着。
此刻殿中所有的人,唯一的愿望便是小公主能安安稳稳地离去,不要再受那病痛的折磨。
可是小公主就是没办法咽气。
祁云秋潸然泪下,侧耳在小公主口边听着。
忽然她点点头,道:“母妃知道了——你定是因为不曾见过你的生身之母,所以心中遗憾,不肯离去?”
舒望晴听了大惊,想要去劝祁云秋。
可是祁云秋此刻哪里听得进人劝?她一转身,已经抱着宝璐公主的襁褓,迈步出了景怡殿的正殿。
这时殿外的雨已经下大了。舒望晴一只脚已经迈出了景怡殿的门槛,赶紧还是转回来,命祁云秋的贴身侍女取了雨具和斗篷。
如今已经时至深秋,秋雨绵绵落下,天地间一片萧索。
就这么一耽搁,祁云秋已经出了景怡殿,走了个没影。
舒望晴知她一定是往昭纯宫过去了。
只是,祁云秋这样去昭纯宫,当真能让小公主见到她的生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