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人意料的,昭仪祁云秋竟然将久已没有在人前露面的董贵人,带到瑶光殿里来了。
这董贵人,曾经因为舒望晴的缘故,被萧怀瑾勒令禁足。
也正因为这份禁足,让她安稳度过了孕期的头三个月,等到宫里的人知道消息,她的胎早已坐稳。
可以说是因祸得福。
所以这时候董贵人望着舒望晴的眼光里,也多了几分柔和与感激。
即便舒望晴谦让,董贵人还是稳稳当当地行了礼下去。
也不知是不是这几个月禁足的磨炼,现在看这董贵人,已经比早先在景怡殿外头咋咋呼呼要老鸭汤的董贵人成熟稳重了许多。
这时候,祁云秋笑着对贺舒两人说:“太医前儿个来看过幼菱的胎,说她一切都好,只是缺了活动。本宫想着,如今暑热,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所以只带她来瑶光殿转转了。”
幼菱?
舒望晴还是第一次听说董贵人的名字,竟然叫做董幼菱。
她忍不住笑道:“祁姐姐和董贵人若是不来,那才是真见外了呢!”
“祁姐姐真是提醒了我,瑶光殿刚得了些极嫩的菱角,只用滚水一烫,就可以剥来吃,极鲜甜极嫩的。各位,我让冰翎去做了来,大家就当点心尝尝?”
贺长亭听说有好吃的,已经双眼发亮。
而祁云秋却自然大方地笑道:“幼菱正忌口着,大家不用管她,咱们吃咱们的,给她一杯温水就行!”
待到冰翎送上了一壶温水过来,祁云秋又亲自从那壶里倒了一半出来到自己杯里,饮下,随手放在一边。
董幼菱便露出些感激的神情,放下心,捧了杯子,慢慢地啜着。
舒望晴知道祁云秋的用意,自然不是疑她,而是在安董贵人的心呢!
几个人坐在一起闲谈,贺长亭很乖巧地绝口不提韶容华的事,可是却不知怎地,话题竟扯到了这瑶光殿的旧主人身上。
“当年,左娘娘出事的那一晚,本宫到如今,还是如果一场噩梦一样,想都不敢想……”
贺长亭没有经历过这些旧事,心里好奇,十分地想问,可是又不敢问。
舒望晴独自坐在一旁,听见祁云秋这么说,一扬脖,将手中茶盅里的茶水尽数灌进喉管里,好似这样能令她好过一些。
“其实,嫔妾一直都不懂……”贺长亭诚心向祁云秋请教,“皇上如此爱重左娘娘,可是那一晚,为何……”
她是想问皇上为何没有出手相救。
“那一夜,皇上在肃州行宫,不在宫中。”
祁云秋回答得很清楚。
“哦——”
贺长亭懂了。
舒望晴有些托不住手中的茶托,茶盏与茶托相击,响起清脆的泠泠声。
“可是——那些……坏人,”在贺长亭心目中,害了当年左贵妃的人,一定都是坏人,“又怎么敢……怎么敢加害左娘娘?”
祁云秋望了望瑶光殿大殿门口,又见四下里无人,终于叹了一口气,说:
“其实,真的是——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啊!”
“当年出事的时候,本朝与北夷正在交战,而且战势胶着,难解难分。当时宫中守卫被人买通,宫外禁军则被引入宫中,以‘勾结北夷、私通外侮、秽乱宫闱’的罪名,将左娘娘直接擒入冷宫,而且不曾等皇上回来便用了私刑……”
“轰隆隆——”
晴天里似乎有霹雳声从天边滚过。
舒望晴手中无力,再也托不住那茶盏。
“勾结北夷,私通外侮,秽乱宫闱……”
记忆太惨痛,若不是此时祁云秋提起,她自己甚至是绝不愿意想起的。
“望晴——”
祁云秋与贺长亭一起变了脸色,两人齐齐地看向她。
董贵人则在座下,怯生生的,始终不怎么敢抬头。
舒望晴却有一种被人扼住喉咙,无法呼吸的感觉。
她陡然记起了在上林苑宜春馆那晚,那男人在她耳边,呼吸散乱,出言恳求,轻声道:“不要跟北夷人走——”
那时她以为他指的是,不要去理会那同在上林苑里的北夷王呼延邪。
可是现在想起来,却有了另一种可能。
那天夜里,萧怀瑾大醉之下,将她当成了左寒云。
所以那句话,是他对左寒云说的?
*
她重新抬起头,这时窗外是昭昭白日。
晴天霹雳什么的,原本都未曾发生过。
祁云秋与贺长亭等人一起,在关切地看着她。
“不好意思,嫔妾失态了。”
舒望晴收拾心情,面上浮起柔和的微笑,安慰紧张到不行的祁贺两人。
祁云秋与贺长亭都知道舒望晴与昔年左家有些渊源,所以两人并没有怎么多想。
但是这禁忌的话题,大家就绝口不再提了。
少时祁云秋提出告辞,她和董贵人出来的已经够久,也是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贺长亭见识了瑶光殿里的冰碗和烫嫩菱,有些舍不得走,正想着厚脸皮留下来蹭一顿晚饭的时候,玉菡宫的宫女秋雁突然来了。
“小姐,”秋雁是贺长亭从家里带进宫的贴身侍婢,这时激动得脸红扑扑的,“敬事房刚来了人,皇上……皇上翻了您的绿头牌。”
贺长亭的心里陡地一喜,却突然想起了舒望晴。
舒望晴……刚刚从“独宠”的那个位置上,跌下来。
舒望晴就在她对面,亲眼看着贺长亭陡然一喜,然后赶紧将喜色掩去,有些不好意思地望着自己。
于是她起身,拉起贺长亭的手,一直送到瑶光殿大殿外,转身,拍着贺长亭的手,轻轻地说:“长亭……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不是旁人的,把握机会。”
贺长亭眼里陡然生出光彩,笑着拉了拉舒望晴的手,转身随着秋雁去了。
她这一回去玉菡宫,便定是要好生准备,准备再见圣驾,倾吐一下久候不止,积攒的满满相思。
而舒望晴,只在瑶光殿大殿外,望着贺长亭离去的背影,陷入沉思。
早先祁云秋说的每一个字,她都想忘记。
她一凛,而后摇摇头,觉得自己必须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