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吕昭仪始终命人打听着昭纯宫的消息,直到听说皇上去了昭纯宫之后,昭纯宫终于熄灭了灯火,吕昭仪这才放心,自己回到榻上休息。
想起穆清欢的表现,吕昭仪不免在黑暗中轻轻地叹息。
原本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如今,也终于懂得放下架子,曲意逢迎,去屈就皇上了啊!
她在黑暗中笑了笑。
此前,吕昭仪只是告诉穆夫人,说这样做,一定能打动皇上。
其实还有很多隐情,吕昭仪没有直言——
当年,每当左家军在外作战的时候,左贵妃都会彻夜不眠,在佛前虔心抄写经书,为父兄祈福。
后来这些手书,在左贵妃身死之后,全部被萧怀瑾收起,珍藏在崇德殿的书房里,算是一点儿念想。
不过这些是吕昭仪故意没有告诉穆夫人的。
一来她知道穆夫人心高气傲,若是要穆夫人抹下面子,靠模仿左寒云的旧事来讨好皇帝,穆夫人估计抹不下这个面子。
再者,若是穆夫人当真抹下面子,在皇上面前,她的表现便也不会那么自然。以萧怀瑾的精明,应该能看得出端倪。
那样就反而不妙了。
吕昭仪心中想,但愿一切都如穆夫人所愿……这样,很快便也能如她所愿了。
*
第二天,阖宫都知道了皇上留宿昭纯宫。
昭纯宫很快又门庭若市起来,上门套近乎的嫔妃络绎不绝,令这昭纯宫几乎比景福宫还要热闹。
就连景福宫何皇后,在众妃嫔过来请安的时候,也按捺不住口出酸话。
她望着穆夫人那艳若桃花的面容,问:“听闻穆夫人昨夜不适,所以才将皇上从姚美人那儿请了去。”
姚美人坐在最下首,因为她有孕,所以能够坐在一张垫了弹花椅垫的扶手椅上。
听见皇后的话,姚美人也忍不住将衣角狠狠地拧了两圈。
穆清欢则见惯了众人这种又羡又妒的眼光,当即抚了抚面庞,说:“皇上乃是真龙天子,有龙气护佑,臣妾就算是不适,如今也好了。”
景福宫里立即泛起满座的酸泡泡,连皇后也自觉酸得不行,赶紧开口说:
“如今北面战事已平,过不了多久,便逢皇上的生辰。太后的意思,要好生为皇上庆贺一番的。与以往一样的规矩,在上林苑大宴,诸位妹妹们都好好准备准备。”
紧接着,她就吩咐阖宫的女人们先都散了。
舒望晴却始终郁郁,默默无声地走出景福宫大殿。
祁云秋邀她去下一局棋,她摇头谢绝了。
贺长亭邀她去御苑赏花,她也推说自己有些头疼,倒惹得贺长亭担心,一直将她送到弄玉小筑,这才作罢。
到了午后,萧怀瑾来了。
“晴儿,”他伸手摸摸舒望晴的后脑,想知道她的伤有没有好透。
岂料舒望晴冷着一张脸,就转过头去,没让萧怀瑾碰到她的头发。
“怎么了?”萧怀瑾在宫中,还从来没有被哪位嫔妃用后脑勺对待过,此时颇为惊异,可还是耐着性子,开口询问。
“皇上,嫔妾这里地方又小,嫔妾脾气又不好,原本不配侍奉君王,还是请皇上不要到嫔妾这里,穆娘娘的昭纯宫,才是最合适皇上的好地方。”
萧怀瑾听了这话,已经失笑。
他伸手扶住舒望晴的肩,柔声道:“怎地没来由地吃这样的飞醋!”
看舒望晴吃醋,他似乎很开心。
还不都是这个丫头自己拿乔,不肯上绿头牌的缘故?如今可好,这不又吃醋了呢!
望着舒望晴姣好的背影,颈后露出如玉的白嫩肌肤,萧怀瑾忍不住又抬起手,想要去摩挲片刻。
却听见舒望晴低低地说:“昔年左家曾经立过重誓,要直捣蓟京,光复北境河山的……那北夷、北夷是杀害了左家一门的刽子手。而今,而今皇上却下令要与北夷议和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带着悲愤,让萧怀瑾的手一下子顿在半空中。
蓟京原本是大顺朝的故地。北境大部,原本都是大顺萧氏的土地。
后来北夷兴起,才占去了蓟京,作为都城。
他萧怀瑾当年,也曾铁誓铮铮,要光复昔日河山的。而昔日左家,也是忠心耿耿地为了他、为了本朝,奋不顾身地去与北夷对阵,最终才会落得满门殉国的下场。
而如今,他萧怀瑾,大顺皇帝,却要和那些亲手弑杀了他最忠心臣子的北夷蛮人议和。
将心比心,萧怀瑾也能理解舒望晴此时心中的别扭。
难怪她不愿与自己亲近。
萧怀瑾被舒望晴这么一经点醒,自己也觉得无法面对已经离开的左家,和如今依旧记着左家的人们。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说:“晴儿,这些话,你在朕面前,说说也罢了。但是切忌在皇后等人面前说起,免得她们指责你妄议朝政军务。”
拳拳叮嘱,都是为了舒望晴着想。
“晴儿,你若是不想见朕……便先不要见了吧!”
萧怀瑾这话说的,似是责罚,可又有点儿不像,像是埋怨,可又透着体谅与柔情。
舒望晴没有回头,萧怀瑾清楚地听见她啜泣出声。
萧怀瑾无声地叹息,慢慢转身,一步三回头,离开弄玉小筑,却始终没能看见舒望晴回过头来。
当晚萧怀瑾犹豫再三,翻了穆夫人的牌子。穆夫人欢喜坏了,除了命人奉上美酒佳肴之外,更是竭尽所能,讨萧怀瑾的欢喜。
萧怀瑾只一杯一杯酒地往下灌,饮到醺醺然的时候只觉得浑身燥热。
穆夫人早媚眼如丝地迎上来,替萧怀瑾宽衣安置。
歇到大半夜,萧怀瑾突然在梦中惊呼:
“晴儿,晴儿!”
他接着满头是汗地醒过来,才知道只是南柯一梦。
萧怀瑾扭头看看身边,见是穆夫人正鼻息沉沉,睡得正香。
他这才略略放心,轻轻地起来,命昭纯宫的宫人给他安排沐浴。
当萧怀瑾转身而去,榻上穆清欢便睁开了眼睛。
她眼里尽是些冷意,心里翻来覆去地,全是念着舒望晴的名字。
——这原本份位如此低微的晴芳仪,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令皇上如此上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