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祁云秋亲自来弄玉小筑寻舒望晴,拉了她转身就走,一面走一面说:“我复了前几天咱俩下的那一盘棋。”
真正喜欢下棋的人,多半都有复盘的习惯。
祁云秋便是如此,开口便说:“越琢磨就越觉得你有几子下得妙用无穷。本宫一定要向你好好再讨教一番!”
“本宫命人事先去御膳房定下了药膳老鸭煲,回头请芳仪妹妹一起用晚膳!”
那药膳老鸭煲烹制十分费时,因此必须提前预订。若非祁云秋是位居正三品的正经主子,也未必能请得动御膳房做这个。
两人一口气走到祁云秋的景怡殿。
舒望晴倒是有些惊异,“荣总管,您怎么在这里?”
荣永年见到两位,赶紧躬身行礼,说:“老奴见过祁贵嫔娘娘,晴芳仪小主……”
他脸上有些尴尬,迟疑了片刻才道:“昨儿个夜里是董才人小主侍寝的,今天皇上想起来,晋董小主贵人的份位了。”
“哦!”舒望晴登时明白了,“倒是该恭喜董贵人!”
祁云秋作为景怡殿的一宫主位,却似毫不在意,没说什么,也丝毫没提给董贵人送什么贺礼。她好似真的十分心急,拉着舒望晴,径直往她自己的寝殿里去。
舒望晴望着祁云秋心想,难道昨儿个晚上皇上传召董才人侍寝,祁云秋这位一宫主位会不知道?
待她来到祁云秋寝殿之内,果然见桌上摆着棋秤,棋秤上黑白纵横,正是早先她与祁云秋下过的那一局。
“祁姐姐——”
舒望晴给祁云秋指点了一两手她惯常用的“打劫”手法,两人便重开了一局。
舒望晴执黑先行,下过几子之后,便开口问,“祁姐姐宫中的董才人,倒是好本事。如今穆夫人独占圣宠,竟能教皇上点了她侍寝。”
祁云秋似乎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棋盘,片刻才回应道:“人家攀上了‘贵人’,这不今儿这就封了贵人了。”
舒望晴装作不懂,祁云秋叹了一口气向她解释,只说:“董氏的父亲如今所在的职位是供应西北军需的肥差,这个位置,若非是穆家所信任之人,也爬不上去。”
“所以,本宫猜想,董氏应该是去过昭纯宫了。”
“穆娘娘就算盛宠,也不可能永远霸着皇上。再者,她恐怕也想要在宫里将自己的势力培植一二吧!”
祁云秋解释得入情入理,舒望晴点点头。
“祁姐姐对穆家很熟悉?”她试探着问。
祁云秋叹了一口气,说:“哪里就很熟悉了,只是无聊起来,一些道听途说的事情,难免就记得清楚些。”
“本宫也算是宫中的老人,当年左贵妃的左家,如今的穆家,都是盛名在外的重臣之族,这两家的事,本宫又怎可能不知道呢?”
舒望晴听见祁云秋提起左家,一时便记起了当初吕昭仪在她耳边说过的话。
“那么敢问祁姐姐,左家与穆家……是不是一样的两家?”
舒望晴手中提着一枚黑子,却迟迟不曾放落,似乎在等待着祁云秋的答案。
祁云秋喝了一口茶,叹了一口气,说:
“左家与穆家,自然是不一样的。”
舒望晴闻言,手中一颤,黑子放落,却没有放在棋盘上,而是扔回了棋篓里。
祁云秋眼中稍稍有些诧异,但还是耐着性子给舒望晴解释。
“昔年左家,战功卓著,对上公忠体国,对下极得人心。”
“而如今的穆家,却时时传出丑闻,要么是贪,要么是霸,玩弄权术之余,不忘了利字当头,多敛财帛。”
她还未说完,舒望晴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当即问:“祁姐姐是说……穆家时不时有自污之举?”
祁云秋笑笑,“是不是自污本宫不知道,本宫只是有时会想,若真将左家与穆家相比,在上位者看来,两家之中,哪一家的威胁更大一些。”
哪一家的威胁更大一些?
舒望晴闻言登时愣住了。
——祁云秋的意思是,左家之所以当年遭遇了那样悲惨的命运,是因为左家太好太得人心,所以反而比不上劣迹斑斑的穆家?
祁云秋见到舒望晴变了脸色,赶紧遮掩:“本宫乃是一介深宫妇人,没什么见识,随口说说,晴妹妹千万莫要当真了。”
可是舒望晴心里却早已掀起巨大的波澜,过了片刻,才渐渐平息下来。
她重新拈起一枚黑子,认认真真地朝棋盘上放了下来,随即朝祁云秋一笑,道:“祁姐姐太谦了,您见识卓著,为妹妹解惑了。”
祁云秋不知怎地,见了舒望晴的眼神,心里忍不住砰砰直跳,低下头,心想,西侧殿那边,怎么直到现在,也还全无动静?
可就在此时,祁云秋寝殿外有说话声、争执声传了进来。
“皇上晚些时候会过来本小主这里用晚膳,你们这些奴才,难道竟敢慢待皇上不曾?”
声音趾高气昂,正是那新晋的董贵人。
祁云秋有些坐不住了,手中的白玉棋子也朝棋篓里一扔。
她这副沉不住气的样子,叫舒望晴看在眼里,忍不住浅浅地一笑。
“对不住,本宫……本宫被董氏这么一嚷嚷,便分了心神。”
祁云秋深吸一口气,再要重新去棋篓里取棋子的时候,外头却又闹了起来——
“这道老鸭煲给本小主要用来侍奉皇上,贵嫔娘娘怎么可能会介意?”
“皇上都已经这么多年不曾涉足景怡殿了,如今皇上肯来,全是本小主承宠晋封的缘故,贵嫔娘娘原该感激本小主才是啊!”
祁云秋听了这话,一张脸登时紫涨了起来。
她是一宫主位,被宫里的一名小小的贵人这样蹬鼻子上脸,实在是大削面子。
可偏生这董氏说得又没错,皇上,确实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来过景怡殿了啊!
外头的宫人大约向董贵人解释了今日这药膳老鸭煲是祁贵嫔准备来招呼舒望晴的。
那董贵人闻言便冷冷地一笑,道:“那位只承过一次皇宠的晴芳仪么?”
这董贵人,想必是乍然承宠,一下子得意忘形了。
祁云秋与舒望晴这两位,份位都高过她不少,董贵人竟然这样出言讽刺,完全不给两人留面子。
“大胆!”
董贵人话音刚落,景怡殿大殿之外,皇上萧怀瑾那低沉而醇厚的声音就此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