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孟被掺扶到沙发上躺着,这会儿脸红红的,表情极其放松,这是喝高兴了。
闭着眼睛还在那儿念叨着:“我家珍珍出息了……”
叶建芝明显也是被“珍珍出息了”的消息压得有些心累,早早回房休息。
宋菊仙吃完就走了,何老太找借口去了厨房,饭桌边只剩了三个人。
小陆同志稳坐钓鱼台,慢条斯理地捞水煮肉片碗底铺的粉条。
他的筷子使用得很好,保持一定节奏,每一下都不落空。
孟珍珍只顾托着下巴看他吃东西。
顾小四陪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这个高度疑似酒醉的男人聊天,
“龟兔赛跑,猪当裁判,你猜谁赢了?”
尽管陆隽川从外表上看已经醉了,整个人好像煮熟的螃蟹,浑身哪哪都是红的,思路却还是很清晰,就是不上他的当,
“谁输谁赢嘛……那当然只有你知道。”
没能套路成功的顾小四一脸懵,他这是……背反套路了?
旁观的孟珍珍笑出了声。
正在厨房里热菜的何老太听到了他们在笑,便探出头跟孙女招手。
孟珍珍一过去就被塞了一只碗,一双筷子,何老太就手往碗里头敲了两个鸡蛋。
“来,你把蛋打散了,今天这个醒酒汤你来做。”
难得“家有一宝”允许孙女踏入她的神圣领域,孟珍珍拿着碗欣然领命,打蛋的时候背都挺得更直了。
二十分钟后,她端着两碗何氏醒酒汤来到了饭桌前。
顾小四见自己也有份,不由道:“我都没有喝几口酒啊,也需要解酒?”
“捧个场吧,我觉得每样佐料就放了一点点,不知道怎么就煮了一大锅出来,熬了十分钟还有两碗那么多。
里面有陈皮和葛根,都是好东西,对胃好。我奶奶的独家配方,你尝尝?”
顾小四半信半疑,用大汤勺搅了搅。
只见汤里有蕃茄丁、鸡蛋花,还有绿豆芽,内容很丰富,看起来挺粘稠。
他舀了一勺,正用嘴吹散热气,旁边陆隽川已经“啪”一声把喝干净的空碗往桌上一放,
“好喝。”
获得小哥哥高度评价的孟珍珍昂起了“我骄傲”的头,感觉自己真是棒棒的。
听着川哥的盛赞,顾小四也抱着极大的期待喝了一大勺。
汤入口0.1秒以后,他的脸色就变了,很是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强行咽了下去,
“珍姐,你打死卖盐的了。”
孟珍珍兀自不信,“我刚刚喝了,味道还行啊。”
她拿来勺子在碗里舀了一口一喝,好么,又咸又辣。
很想否认三连,这汤确确实实是她煮的,可这味道……明明不是刚刚那个味。
“哦!”她一拍腿。
因为水多了些,她烧干一点才盛起来。
溶质不变,水分蒸发,溶液变少,这浓度可不就高起来了?
她看看喝得一脸满足的陆隽川,心里暗暗道:小哥哥,你这口味有点重啊。
突然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这个脸盲又无痛感的人,不会连舌头也只是摆设吧。
……
第二天很早孟珍珍就醒了。
可能是家里的床特别舒服,缓解疲劳的效率更高吧,她比往常起的都早。
回到久违的平安煤矿办公楼,一路上几乎所有的人都注意到她回来了。
她收获了许多人的关注,那些目光里有善意的,有讥讽的,有不屑的,也有赞赏的。
一开始大家的议论还较为平和,
“小孟干事运气真好啊,上班三个月不到,就拿了推荐要去城都的行政学校读书了。”
“那就是以前的工农兵大学吧?”
“差不多,听说只读几个月就能拿文凭哩。”
“学制短其实是不划算的。你看这个学校不仅免学费,还会发额外的津贴。
再加上单位工资继续照拿不误,去上个学比我们这些辛辛苦苦上班的人挣得还更多。”
“啧啧啧,羡慕啊,我怎么不是优秀工作者呢。好事都让一个新来的占去了。”
“你就拉倒吧,小孟干事还算是有真材实料的。看前两个月有她参与的那几个活动,哪一个不是办得轰轰烈烈、如火如荼的。”
“你们针对小孟干事干啥,人家可是凭本事拿的这个推荐名额。
我听说我们矿上这次其实有两个人去行政学校,你猜还有一个是哪个?”
“谁啊?总不见得是小杜干事吧?”
“有可能,最近老杜又神气起来了,听说弄了个乡镇矿场,夹着他那个小牛皮的包到处跑生意呢。”
“我也听说了,说卖到南方的议价煤是三十九块、四十块,我们公家指标出去才二十一块三,几乎翻一倍啊。”
“真的啊,那不是很快就能成个万元户啦?那不是比原来做人事主任还要风光?”
“那是,老杜是真的翻身了。”
“你们不要打岔了,快,还有一个名额给谁了?”
“就我们自己人说说,你们可别告诉别人啊。
矿长的大女儿今年不也是高中毕业。镇中那个教学质量考大学肯定没希望的,所以矿长爱人就想办法问兄弟煤矿要了个名额。”
“要?那是花钱买的吧,不知道要多少钱呢?”
“那是别的煤矿的指标啰,那就跟我们没关系,我还以为矿长私底下照顾自己的女儿呢。”
“……”
孟珍珍听到此处也很是诧异,原来没有工作过也能被推荐去读这个全是干部学员的学校吗?
脑子里还在想事,人已经走到工会办公室门口了。
小前台坐着一个新人,应该是临时调来帮杜止美应付工作的。
这人个子不高,细碎短发,皮肤苍白,深厚的镜片好像一道墙,有种拒人千里的距离感。
她桌上的发票堆得整整齐齐,而她则效率极高地进行着刷胶、对齐、黏贴的动作。
一套流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动作,这叫孟珍珍这个强迫症感到极其舒适。
她对那姑娘点点头,“早啊,你新来的啊?”
女孩抬起脸看她,镜片后的丹凤眼眼神游移不定,略带些心虚的意味,
“同志,你有什么事吗?戴老师不在。”
这态度叫孟珍珍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她转念一想立刻了然了。
快月底了又是季度末,看来老戴正在闭关躲债,吩咐好了前台不接待访客呢。
这时,郭大侠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来上班了。看起来她和杜止美的缺席让工会这个本来就忙得脚不沾地的地方更加雪上加霜了。
他看到孟珍珍来了,挺高兴的,一脸菜色的疲态似乎都冲淡了些。
“这是我们新来的同事肖晴。”郭大侠给两人做了介绍。
肖晴这才一脸不好意思地,“原来你就是孟珍珍啊……
其实我成天听大家提起你,我来上班的这些日子已经听说你很多事了。
我不知道你就是小孟干事,差点把你拦在外面,不好意思啊。”
孟珍珍摆摆手表示没什么,说了两句“以后多多关照”之类的场面话就进了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郭大侠又上前一步做新人介绍,她这才发现郭大侠后排的位置上,坐着的不是许湘妹,而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魁梧女人。
当她得知这位冯舒琴是许湘妹的儿媳妇,是顶替许老师的位置来做妇女干事的。
孟珍珍一时忘记了表情管理,眼睛瞪得圆圆的。
许干事也不到五十,这就被儿媳妇顶了工作回家养老去了?
那冯舒琴倒是个极会来事的人,见孟珍珍吃惊,也没等她开口问,就把家里让自己接班的原因讲了,
“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离不开我婆婆,是她提出来叫我接班的。“
说着,为了表示以她的能力可以胜任这个工作,她连自己的履历都一一报出来了。
原来她在部队的时候做的也是家属的工作,成日和那些嫂子们打交道,算起来是有对口工作经验的。
她很会聊天,说了几件工作中有趣的小事,一下子就把自己古道热肠、大肚能容的形象给搭起来了。
许干事那么喜欢自己的工作,居然能拱手相让,这个儿媳妇一定不简单。
孟珍珍心想:好在自己就要去上学了,应该不会和她有太多交集。
冯舒琴正说着当初带领军嫂集体种菜的事呢,戴思杰打着呵欠从休息室里出来了。
“来啦?
来得正好,你的入学通知单都来了,六月二十八到三十日要去学校报到。”
戴老师走到自己座位上,打开抽屉,拿出一叠信,抽出其中一张写着“学员孟珍珍收”的,交给孟珍珍。
随意扫了一眼,她发现下面一封就是“学员乔宁收”。
“戴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进的办公室,一个女孩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的身后。
孟珍珍听到的身后有人在打招呼。回头一看,这位有点眼熟,但是好像又没见过,难道工会办公室又要增加人手了?
这也不对啊,不是才说过年底之前都不会有新人了嘛?
“戴老师,您叫我有事?”
那个女孩声音嘶哑,似乎正在感冒的样子。
就在孟珍珍感到好奇,这大夏天没空调,怎么还会有人感冒的时候,就听见戴思杰的声音响起来,
“乔宁来啦,这是你的通知单,”他递出一个信封,然后给她们介绍道,“这个是孟珍珍,要和你一起去行政学校上学的同学。”
这……这是乔宁?变化也太大了吧。
乔宁主动伸出一只手要和她握手。
孟珍珍发现一点很奇怪,这大夏天的,她穿着长袖。
同一个多月前在医院见面的那次相比,她的形象大变。
气质上似乎低调收敛了很多,没有那种凌人的傲气了。
那粉团一样的小脸,都瘦了不少,居然变的只有原来的一半大,下巴尖削,少女感一下子不见了。
见人呆住了,乔宁又一次伸手,动作幅度大了,露出了袖口下面的一块青紫来。
孟珍珍看到了眉头一蹙,一把握住她的手,突兀地解开了她的袖口,往上一捋,果然整条手臂有好几处青青紫紫的痕迹。
“这是……”
乔宁飞快地抽回了手,把袖扣扣了回去,面无表情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低站在一边。
孟珍珍狐疑:这么镇定。这难道是……家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