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门口稍作检查,两道门锁完好无损,没有任何破坏打开的痕迹,所以屋里这一片凌乱只有一种可能。
双重人格这么老套的桥段,自己还真是玩不腻。谢宇极尽自嘲,视线不自觉坠落某处,跟着潜意识走过去,他收拾起那些散落的纸张。
这似乎是一本书的复印件,看似封面的一张印着“日记”二字,内里的篇幅显然不是自己的字迹,谢宇翻了翻,竟在其中某个章节发现了一丝异样……
《异手症》
“恶魔。”他沉声,“我的左手被恶魔附身了。”
我推去茶盏,判断对方是不需追问就能说下去的类型。
“这只左手能读出我内心所有的恶念,再将它实现。”男人说,“上次竞争职位,同事拿下一个大订单,那天我路过他的电脑,想着要是里面的资料全部损坏就好了。——当然,一秒内我就否决了这种卑鄙的想法,然而等我回过神,它已经按下鼠标,将硬盘统统格式化了。”
“类似的情况不胜枚举,那些混账事我只要一想到它就会立刻做出来:划花邻居乱停的车,把资料室的杂志偷偷塞进包里,偶尔乘个公交,甚至连投游戏币这种龌龊的事都——”
见他的眉头拧到上限,我笑:“真希望你没动过杀了谁的念头。”
“这就是我在这的原因。”男人的五官一齐透露着压制的恨意,“我负责的项目标底被泄了,上层已经开始查内鬼,我恐怕查出来之后它会立刻杀了他。尽管我一再地告诉自己这是不对的,却一点用也没有,我越是胆寒于这种心理,它就越抓起身旁的一切凶器。”男人说着,左手不受控地伸向了桌上的裁纸刀,他费尽力气才将它拉回来,“你也看到了,我不想坐牢,出价多少都没关系。”
筛了筛算盘,我拨出一个数字。
他点头,看着我振开折扇,用说书的口吻将那桩怪事慢慢道来。
那是农历元月,年味刚散去,人类还停留在冬眠期,新年的第一单生意便上门了。
那是个年轻男人,穿一身起皱的高档黑西服,低着头,戴一副黑框眼镜,刘海遮眼,慌张无措的。
“那个……请问这里是专门怪事、专门收录怪事的那个……”他摸着鼻头,含糊地纠正口误。
“是的。”我答。
“我有一件事,这……”
“先请进。”我让开门,他犹豫地走过来,不小心踢到椅腿,拖在地上发出刺耳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他赶忙扶正。
“没关系。请。”
男人这才坐下,搓捏着手,动作不像是冷,倒像习惯。
看来必须有个主导者才能让对话顺利进行:“你要说的怪事是什么?”
男人哦一声:“我的手,手出了点问题。”
“手?”
“我的右手。”
“右手怎么了。”
“不是有个词叫,叫异手症的那个,我好像就有点……对不起,我和不熟的人讲话就会这样,实在对不起……”
“别紧张。”我笑,“说错我又不会吃了你。”
“也是。”那男人想通了一样,呵呵两声。
这时我知道该怎么来形容他。
弱势。
十分弱势,像忘长了脊梁骨,未感到危险就先服软,倘若对方表现得不具攻击性,便乞怜又卖乖地迎上来。
“你刚才说到异手症。”我提醒道。
“对对。”他干笑,“我的右手一定是得了异手症,它总是做出莫名其妙的事,比如突然就弹起家里那台三角钢琴,我是根本不会弹琴的。”
“还有呢。”
“它会画画,上周我路过家里的画室,它就抓起笔开始画油画,画得很专业,我还拍了一张。”他掏出手机竖在我面前。
“画得不错。”我顺着他的话锋。
“然后……他还会揍人!那天我走在路上,遇到几个流氓觉得很可怕,我想绕开,偏偏给他们看到围过来要打我。我跑不掉,就想躲,可是右手上去一拳就把那老大揍趴了!最后我就被打得很惨,还好衣服穿得厚,不然一定得住院。”
“这样吗……”我下意识离远了些。
“我到网上查过,说是胼胝体出了问题影响到电信号交流吧,但我的大脑也没有受伤或者感染,还有一般异手都是非优势手,但我也不是左撇子。”
他干笑,一直摸着鼻子,心理学常识将这种动作解读为说谎或不自信,我认为是后者。
“第一次出现症状是什么时候。”我问。
“这个记不清了,等注意到的时候已经这样了。”
“一只手忽然有了自主意识这种怪事也会记不清?”
“就、就是记不清了!”他着急地辩解,怀疑造成了退缩和恐慌。
我不忙表态,这样的情绪或许能挖出更多东西,于是摆出洞悉一切的模样,最大限度擒住他的思维:“来我这里的客人无非有三种目的,一是求财,二是倾诉,三是求助。求财,你不穷,倾诉,看情形也不是,所以应该是求助了。”
“对对!我就是想问怎么才能让它恢复正常!”
“真的希望恢复吗。”
“当然了!”
“你若一直撒谎,我可没有办法。”
“我没撒谎!”
“如果你从不弹琴,为什么会有架钢琴在家里。”
“那是我父亲的!”
“还有画室。”
“也是他的遗物!”
“遗物?”
“七岁那年我父亲就去世了。”
“难道弹琴和油画都是令尊的兴趣?”
“是。”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听母亲说他严谨又自律,生前和她二人白手建立了整个公司,是个很强的人。”
“所以过世之后他的灵魂就一直附在你的右手?”
“怎么可能!这只手从出问题到现在也就半个月!”
“你刚才还说不记得什么时候。”
“刚才、刚才就是不记得!”
“哈,原来还有失忆症吗。”
“不是、没……”
“那半个月前发生了什么?”
他愣住。
“半个月前,发生了什么。”我一字一顿,直到对面的眼神开始恍惚。
“半个月前……”他终于喃喃,“我的未婚妻……说她爱上别人了……”
不能原谅怯懦的自己所以了分裂出新人格?我想。
“她说我太理性,太tough……不适合跟她在一起……”
理性?tough?
“那天挂断电话她就消失了,连当面把事情说清楚也……我知道自己不会去找她,既然已经结束,挽留只会让自己看上去更蠢……可是我……我真的……”
他喉头颤动,刘海挡住眼睛,我观察所有细微处,只见那男人刚把脸埋进左掌心,一记右拳便狠狠揍在他的颌角,椅子带翻,他倒在地,眼看又是一拳。男人捂住腮帮整个吓呆,拖着攥到暴筋的右手退过来。我用最快的速度躲开,接着哗啦一声,瓷片铺地,那右手抓起桌上纸笔愤然写下几个大字:“废物!不准哭!”
废物,优势手,钢琴,画室,未婚妻,理性,强势,失忆症……
我叹了口气,新年第一单生意,岁岁平安吧。
“钱就算了。”我说,“不过这仿汝窑天青笔筒,天下只一对,你得把另一只赔来。”
男人使出全力制服着右手,点头如捣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