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荆花帝国,春华城。
黑沉沉的夜幕笼罩着一座的古老的旧宅,僻静的门首悬挂着两盏破败的灯笼。
一张小床上躺着一个小女孩,长得白白净净的,眼睛乌黑发亮,头上扎着两根羊角辫。
“二鸽,阿爹还没回来吗?”小女孩奶生奶气问道。
而在逼仄的房间里,陈少彬眼睛浮肿,身上是许久没有拆洗的花布棉袄。
闻言,他瞥了眼床上的可爱的女孩,发现妹妹并无撒屎拉尿的意图,就低头继续完成手中的活计。
而那床上的稚子也不敢撒泼打滚,若是爹娘在此,倒是可以撒娇卖萌。
可就只有二哥在此,她虽然年幼,但已经懂得审时度势。
毕竟,她以前被揍过,知道疼痛的滋味。
为什么会撒娇?是因为察觉到被人偏爱。
只见陈少彬直接伸手进入木盆里,一只手精准无误的抓住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幼小的右手从鱼身略过,他的手指以一个诡异的幅度微微震动着。
不过一瞬间。
这条鱼骨骼的分布瞬间出现在陈少彬的脑海里。
短短四五分钟,就将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处理干净,然后看也不看扔入后方水桶里。
这便是他的工作,爹娘外出,他就在家带妹妹,顺便做点活计,分担家庭压力。
半时辰之后,陈少彬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立即扫了一眼床上的妹妹,发现小丫头闲得无聊,此时又陷入了熟睡。
于是,陈少彬握住一把漆黑的杀鱼刀,轻手轻脚的走到门背后躲藏起来。
不确定来人是否带着恶意,陈少彬每次都带着谨慎之意,他可是听说村里有不少孩童莫名其妙消失。
联想到这是古代社会,治安可没有前世那般,可以夜不闭户。
陈家虽然口头上说着是一座府邸,但其实就是破屋三间,薄田一亩。
陈少彬是穿越人氏,前世好不容易混到大学毕业了,但苦于满意工作难寻,最终走上了工厂这条道路。
工厂里什么都多,就是看不到“人”的存在。
耸入云霄的高楼,遮挡了阳光,持续消磨着他们的意志。
在压抑、逼仄的空间里,他们逐渐被调教成一颗螺丝,迷失了自我。
最终,他猝死在工厂里。
重活一世,陈少彬发现自己耳听目明。
而且每隔一段时间,他能够听见别人的心声。
起初,他还疑神疑鬼,怀疑自己人格分裂。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摸清了自己的奇特能力。
那就是每隔七天,自己便可以去倾听视线中所见之人内心的真实想法。
哪怕这技能只有短短的半盏茶时间,可作为后世之人,他感觉到自己这技能有多实用。
都说人心难测,若是拥有看穿别人内心想法的技能,那效果……可想而知!
透过门缝,陈少彬看着门口伫立的一对中年夫妇。
看见是自家爹娘,陈少彬才放下手中的鱼刀。
陈浩,一个普普通通的名字。
此刻他带着满身的风尘急匆匆回家,被风霜吹得黝黑粗砺的面孔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皱纹。
一双深陷的眼睛依然光彩熠熠,却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疲惫感,他的嘴唇因为干渴而泛白。
“当家的,家里存粮不多了,这次生意又亏了,阿灿还在省城上学,这日子……”
未等妇人继续啰嗦下去,中年男子立即出声打断道。
“我省得!”
男人嗓音略显暗哑,低沉的话语却透着无奈。
“这该如何是好?”
“阿灿的学费若是差了半钱,那学业中断,这么多年的努力岂不是就白费了?”
“可这几年行情不景气,生意难做,原本上好的鱼肉,被压到了四成。单靠存款,完全不够大儿子的学费!”
“莫非真要那样做?”
陈少彬趴在门缝上,感知到阿爹的心声。
越听他将越感觉到事情的不妙。
“实在不行,那就卖一个孩子吧!”
良久,门口的中年男子看了一眼陈少彬与妹妹陈少芸所在的房间,心里想道。
当这个想法出现之后,他脆弱的内心,真切地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折磨。
都是自己的骨肉,竟然被一个父亲主动卖出去?
他的一颗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牢牢地揪住,越揪越紧,清晰的疼痛感令他痛苦不堪。
听到这里,陈少彬的眼里没有仇恨,有的只是一抹担忧。
被卖出去,至少比易子而食好。
至少人还活着。
他担忧的是爹娘会把妹妹卖出去,毕竟一个女孩子,又长得白白胖胖。
况且自己现在已经算得上半个劳动力,不管怎么说,能够为家庭分担压力。
妹妹完全就是一个拖油瓶,就算长大了,那嫁出去也是别人家的劳动力。
若是以后遇见好人家,那可能在有余力的时候会稍稍照顾一下他们陈家。
可若遇见比他们还贫困的家庭,那妹妹嫁过去就如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说不一定他们家还倒贴一笔嫁妆。
这一番比较下,家里不卖她卖谁?
陈少彬转头看了一眼熟睡中毫不知情的妹妹,他眼中有过一抹不舍。
若是运气好,卖进大富人家,那妹妹以后至少吃穿不愁,但以后都要低人一等,看人脸色行事,一辈子唯唯若若,饱受欺负。
虽然平日里,他对自家妹妹不辞颜色,但在陈少彬心里,自家妹妹只能自己欺负。
就比如在前世,他们自己可以随意评论母校不足,凡是觉得不顺眼的都要指点指点。
可若是一旦有外人胆敢说上一句不是,那铁定心里不舒服,然后定与对面唇枪舌剑,论过输赢!
当天下午,陈少彬发现桌子上多了一些平日里只有逢年过节才有的肉食。
爹娘的眼睛也是红肿,想来也是商量好结果。
这最后的晚餐,想来是为妹妹践行。
陈少彬不动声色的往妹妹陈少云巴掌大小的碗里添菜。
弄得小丫头一脸茫然,但看着碗中皆是心爱的食物。
抬头看了一眼爹娘,发现两人眼中没有责备,她“咯咯”一笑,便埋头苦吃。
片刻功夫,小丫头犹如小松鼠一般,两腮鼓起,异常可爱!
深沉的黑夜,乌云遮月,星光隐没。
这一晚,一座破府邸里四个人,三人失眠。
陈少彬躺在床上,念头百转。
就连平日里听起来惹人心烦的小儿啼哭声,此刻听见来却如美妙的歌声一般,异常迷人。
翌日。
“什么?送我去镇上当小工!”
这一刻,陈少彬愣住了。
原来小丑是我!
说是小工,这是大人骗小孩子的把戏,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其中意味着什么,自己这是被家里卖出去了。
没有大吼大闹,他就坐在木凳上默默咀嚼已经发冷的白面馒头。
看见这一幕,正在纳鞋底的母亲在也控制不住眼泪,瞬间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从昨夜与丈夫商量好结果之后,她就彻夜难眠,今儿一大早,便徒步走了五公里,去给二儿子买了最喜欢吃的白面馒头。
作为一个妇道人家,她内心的苦衷无处诉说,整日里愁肠百结。
紧蹙的双眉间,始终泛着一抹不易察觉的自责。
五岁半的阿妹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只顾盯着陈少彬手中的馒头。
“阿娘,我也想吃呢!”
平日里颇为宠阿妹的母亲难得未答应阿妹的请求,颤抖的拿起另一个馒头放在陈少彬的旁边。
“今日,哥哥先吃,下午阿娘给你煮米粥。”吴氏双眼通红,不敢多看陈少彬一眼。
陈少彬的父亲,就静静地坐在一旁,紧抿双唇。
黝黑瘦削的脸庞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半明半暗。
原本腰背挺直的汉子,不知何时变得佝偻起来。
馒头很硬,陈少彬花了好几分钟才咽下去。
小妹在一旁馋得不行,只能咬着自己手指。
将另一个馒头递给自家妹妹,陈少彬平静道:“什么时候走?”
他其实有些庆幸是自己被卖,那他天真无邪的妹妹就能够在父母膝下长大成人,不用提前体会人世间苦楚:离别。
他昨天日还在想,若是妹妹离开之时,自己是否要留下记号。
万一以后有机会碰见,还能凭借记号认出对面,虽然这种机会很渺茫,但总归还是要留点念头的。
闻言,中年男子也知道自家的儿子已经看出了端倪。
“等下就走,是镇上青竹帮的大人前来接人。”
“记得出去之后,一定要眼尖手快,莫要得罪人,切勿好勇斗狠……”
中年男子交待了很多,但陈少彬一句也没听进去。
他抬头看着破旧的院子,知道从今以后,没人再为他遮风挡雨。
凡是,都得靠自己了!
“陈家二哥在家吗?”门口响起了一道浑厚的声音。
“在家的!”
陈少彬站了起来,主动往门外的马车走去,当他上了马车那一刻,此时的吴氏再也忍不住,失声大哭。
连忙将纳好的鞋底放在马车上,抱着小妹随着一路跟随。
而怀里的小妹看见二哥坐上了马车,也连忙哭哭啼啼起来。
年幼的她隐隐约约记得,大哥也是坐着马车离开,从那以后,她已经好几年都不曾见过大哥的身影了。
陈家村外。
“大人,孩子的事拜托你们了!”中年男子躬身道。
“陈哥客气了,上面交待过的,这件事由我负责,都是我份内之事!”
前来接陈少彬的壮汉,满脸横肉,脸红脖子粗,看起来就是不善之辈。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你们还有交待的吗?”
“若是没有,我就把人带走了!”
壮汉看着坐在马车里眉清目秀的少年,询问道。
一时间,现场沉默起来。
吴氏冲到马车旁,直愣愣看着陈少彬,想要把儿子的容貌深深记下。
……
走了,陈少彬最终还是走了,看着远去的马车,中年男子感受到手中的钱袋是如此的沉重。
小妹哭了一阵,便睡着了,而陈少彬的阿娘则是精神萎靡,连回去的时候都是在中年男人的搀扶下,但身体依然摇摇晃晃,似乎是丢人魂。
……
马车很颠簸,陈少彬很想记住回家的路。
无奈十岁孩童的身体太柔弱了,走了一个时辰,身体便吃不消,就在马车上斜着身体睡着了。
当他在此醒来,发现马车外面有多了一个稚子。
那孩子眼睛很小,鼻涕邋遢,身上是刚刚换上的棉布新衣。
看到陈少彬看他时,他的脸上总是一副好奇又胆怯的表情。
随后想到什么,便不敢直视陈少彬,只低头看着自己的草鞋。
不多时,又来了两兄妹,哥哥白白胖胖,一身奶膘,被父母打扮得像个皮球。
而妹妹留着民国风的短发,穿着一件白色的小长裙,一张小脸浑圆可爱。
在一番离别之后,三人也上了马车。
四人你看我,我看看你,皆沉默不语。
那个被打扮成球状的小男孩中途好几次想开口说话,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话来,落得小脸一直通红无比。
陈少彬倒是脸皮厚,但此刻他有些疲倦,不想说话。
马车就这样向前行驶中,不多是,马车里响起了一阵轻微的鼾声。
落日一点点向下沉去,随着夕阳余晖渐渐暗淡。
“好了,我们到地方了!”
随着壮汉的话落,马车的车帘就被一只修长的手掀开。
陈少彬探出头,看见大半个天空已经被巨大的阴影笼罩,道旁鳞次栉比的房屋被最后一抹余晖映照着,好似凝固的黑白剪影。
举目四望,小镇的街道很拥挤,青砖铺就的路面一尘不染。
街道两边坐落着精致小巧的民居,墙面的颜色呈青色,门前的草坪和秋海棠花丛郁郁青青。
不时还见那些居民盯着他们的马车观看,只是眼神里带着怜悯。
“哎!又是一群可怜人!”
……
哪怕是在黄昏,小镇的街道上人山人海,拥挤不堪。
道旁鳞次栉比的小摊位上,摆满了各色货物,货主们满脸堆欢地招揽顾客,高声交谈,喧哗无比。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的穿过拥挤的人群,往街道的另一头赶去。
小镇不大,两注香的时间,马车便来到了一座颇为豪华的府邸门口。
在府邸的门匾上,刻着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青竹帮!